师尊回来了。
他踏入狼藉一片的药庐，目光扫过散落的药材，惊慌失措的林婉儿，以及周围噤若寒蝉的弟子，最后落在我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看不出任何情绪，却让我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师兄！”林婉儿如同看到了救星，扑过去哭诉，“师兄，您要为我做主啊！阿九她……她不仅偷盗紫玉血参，还……还胡言乱语，污蔑我！”
她显然不敢提及阴骨藤的事情，只捡着偷盗的事情说。
师尊没有立刻回应林婉儿，而是弯腰捡起地上那截被林婉儿失手掉落的“紫玉血参”，放在鼻端轻轻一嗅，又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捻了捻。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林婉儿，语气平淡无波：“婉儿，这东西，是假的。”
林婉儿的哭诉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至于阿九，”师尊的目光转向我，声音依旧清冷，“她自十年前眼睛不便，便从未离开过我的视线，更不曾接触过存放紫玉血参的密室。偷盗之说，从何谈起？”
他寥寥几句，便轻易地为我洗清了嫌疑，并将矛头指向了林婉儿。
周围的弟子们看向林婉儿的目光顿时充满了鄙夷和恍然大悟。栽赃陷害，还是用如此拙劣的手段，这位林师叔的品行，实在令人不齿。
林婉儿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和羞辱，尖叫一声，捂着脸跑了出去。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师尊挥手遣散了围观的弟子和药童，药庐内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寂静得可怕。
我能感觉到师尊的目光一直胶着在我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和探究，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阿九。”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你是如何知道那血参是假的？又是如何……知道阴骨藤的？”
他没有再听信我之前的说辞。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彻底暴露了我的异常。一个仅仅靠“耳濡目染”和“师尊教导”的瞎子，绝不可能拥有如此精准的辨毒能力和缜密的心思。
我知道，隐瞒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眶“直视”着他的方向，声音不再是刻意伪装的柔软，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沉淀了十年的恨意：“师尊，您教我的东西，阿九都用心学了。尤其是……「牵机引」。”
我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读音。
师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还有，”我继续说道，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十年前，江南苏家灭门惨案，那些死状凄惨的族人，中的也是「牵机引」，对吗？”
药庐内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能“听”到师尊骤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和他竭力压制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惊涛骇浪。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他用一种极其疲惫，甚至带着一丝苍凉的语气，缓缓说道：“是。”
一个字，却如同万钧巨石，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真的是他！
或者说，他承认了！承认了苏家的灭门与他所知的「牵机引」有关！
滔天的恨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伪装和理智。
“为什么？！”我嘶声质问，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苏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毒手？！你救了我，又毁了我，把我困在这回春谷十年，像豢养宠物一样控制着我，就是为了掩盖你的罪行吗？！”
“墨清寒！你这个伪君子！刽子手！”
我歇斯底里地控诉着，十年的压抑和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我的怒火和恨意将他淹没，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气息似乎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悲哀。
“阿九，”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当年的事……很复杂。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复杂？”我冷笑，“是啊，杀人灭门，毒瞎一个孤女，再把她圈养在身边，这确实很‘复杂’！复杂到让我恶心！”
“你喂我喝下的「缠丝绕」，感觉如何？”我恶意地问道，想要看到他痛苦、震惊的表情，“那是我用了十年时间，为你精心准备的‘回礼’！我要让你也尝尝失去一切，任人摆布的滋味！”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他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我预想中的震惊或愤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甚至……带着一丝了然？
“「缠丝绕」……”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原来如此……以‘蚀魂引’的寒毒为引，辅以数十种至阴至柔之毒，缠绕经脉，腐蚀本源……好一个「缠丝绕」……阿九，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他竟然早就察觉到了？！甚至连「缠丝绕」的原理都猜到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全身。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隐藏在暗处的猎人，却没想过，或许猎物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甚至……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表演？
这让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被愚弄的愤怒。
“你早就知道了？”我咬牙切齿地问。
“从你第一次给我下毒开始，我就有所察觉。”他淡淡道，“只是没想到，你的毒术造诣，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
“那你为何不揭穿我？！”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沉默片刻，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声音缥缈：“或许……是我欠你的吧。”
欠我的？
一句轻飘飘的“欠我的”，就想抵消我苏家满门的血海深仇？就想抵消我十年不见天日的黑暗？
“墨清寒！”我猛地向前冲去，想要抓住他，质问他，撕碎他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具。
但他轻轻一侧身，便避开了我的扑抓。
“阿九，冷静点。”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安全？”我嗤笑，“我苏家满门被灭，我被毒瞎双眼，你跟我谈安全？”
“苏家的事，牵扯甚广，远比你看到的要复杂得多。”他沉声道，“当年灭你满门的，并非只有一方势力。而我……”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眼神锐利地扫向窗外，沉声道：“有人来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数道凌厉的破空声响起！
几支淬着幽蓝毒光的弩箭，如同毒蛇般射破窗户，直奔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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