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看着白婕,发现她的眼中满是卑微的祈求,于是问道:“跟在我身边?”
白婕用力点头,仿佛生怕他下一秒就拒绝一样。
“公子,这世上除了您,再没人把婕儿当人看了。”说到这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而我不想再回到泥潭里,所以求公子收留。”
陈野没有立刻答应。
他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知道她聪明也懂得隐忍,更重要的是,她对自己有绝对的依赖。
“好,不过这件事得以后再说。”陈野把银票推到了她面前,“这些钱你先拿着。”
白婕看着桌上的银票,又看了看陈野。
她听出了陈野话里的意思,他没有拒绝。
“是,婕儿一切都听公子的。”白婕收下银票,心里的一块大石也随之落了地。
陈野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白婕依依不舍的在后相送,陈野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门,然后便大步离开了。
等走出翠柳巷后,陈野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小院,冬日的阳光照在灰色的墙壁上,看不出里面藏着多少秘密。
他没有急着回府,而是在街上慢慢走着,同时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孙德茂那两句话。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的根,扎在烂泥里。
所以这两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呢?
陈野一边走一边思索,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玄镜司衙门附近。
遥遥看着那座肃杀的黑色建筑,陈野停下了脚步。
李成风的死,姐姐被弹劾,孙德茂的阴谋,还有那个神秘的魔宗。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笼罩了整个云州城,甚至整个大陈朝。
而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被停职的昭武校尉,人单力薄,因此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而就在陈野伫立街头沉思之时,远处有人认出了他,并开始窃窃私语。
“那不是陈家的那个纨绔子弟吗?”
“听说他被玄镜司停职了,八成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活该,这种人就该在家里待着,别出来祸害人。”
陈野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些议论,然后转身朝着陈府的方向走去。
等回到府中,天色已经擦黑,陈野连饭都没吃便直奔书房。
等坐到书案前,陈野铺开一张宣纸,提笔将这段时间所有的线索都写在了纸上。
李成风,孙德茂、御史台、观云楼、黑袍面具人、圣宗、长生……
白婕、翠柳巷、变态癖好……
弹劾、高升、礼部尚书……
最后他重重地写下了那两个字。
烂泥。
等写完之后,陈野看着这满桌的线索静静思考,试图将这些杂乱的信息拼凑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书房里只剩下一盏孤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就这样一直等到夜深人静,陈野依旧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
他闭上眼睛,将所有的事情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遇到的每一个人,发生的每一件事,碰到的每一个麻烦似乎都和一群人有关。
那就是无垠沙域的那些魔宗中人。
这个组织仿佛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暗中操控着一切。
李成风是他们的人,孙德茂也是。
那这朝堂之上还有多少人其实是他们的人?
这个念头让陈野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因为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要面对的敌人就太可怕了。
想到这陈野睁开眼睛,再次看向桌上的那张纸,目光最终落在了烂泥两个字上。
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一定就在这里。
可这烂泥到底是什么呢?
陈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到了一阵疲惫,于是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一股冷风灌了进来,瞬间让他清醒了不少。
而后陈野看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树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陈野回头看到谢薇宁端着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身上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家居常服,头发简单地挽着,脸上未施粉黛,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婉。
“你怎么来了?”陈野问。
“管家说你晚饭没怎么吃,我怕你饿着,就给你做了碗莲子羹。”谢薇宁把托盘放在桌上,揭开碗盖,一股清甜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灯光下,白瓷碗里的莲子羹晶莹剔透,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快趁热喝吧。”谢薇宁把勺子递给他。
陈野心里流过一阵暖意,于是接过碗喝了一口,只觉甜而不腻,暖暖地滑入胃里,驱散了些许疲惫。
“味道不错。”陈野赞了一句。
谢薇宁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连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
“你喜欢就好。”
她没有离开,而是安静的站在一旁相陪。
陈野几口喝完莲子羹,把碗放下。
“你也坐吧,站着干什么。”
“嗯。”谢薇宁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上,坐姿端正。
一时间整个书房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还在为案子的事烦心?”谢薇宁先开了口。
“嗯。”陈野点了点头,没有隐瞒,“遇到点麻烦,想不通。”
“能跟我说说吗,或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陈野笑了笑,他没指望谢薇宁能帮上什么忙,毕竟她只是一个商人,不懂这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
不过跟她说说也无妨,就当是梳理一下思路。
“我查到孙德茂曾经说过一句话。”陈野指了指桌上那张纸,“他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他的根则扎在烂泥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谢薇宁重复了一遍,秀眉微蹙,“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猜,他应该是把贪墨的财物和勾结魔宗的罪证都藏在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陈野解释道。
“那烂泥呢?”谢薇宁又问。
“这就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了。”陈野靠在椅背上,有些头疼,“我把云州城所有跟烂泥沾边的地方都想了一遍,但都觉得不太可能。”
“孙德茂是个极其自负和谨慎的人,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命脉放在一个真正肮脏的地方。”
谢薇宁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直到片刻之后才突然开口道:“夫君。”
“嗯?”
“我虽然不懂查案,但我做生意的时候也经常会遇到一些需要揣摩人心的事。”谢薇宁组织了一下语言,“所以我觉得你可能想得太复杂了。”
“哦?”陈野来了兴趣,“怎么说?”
“你说孙德茂把东西藏在了最危险的地方。”谢薇宁看着他,“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最危险,是对谁而言的?”
陈野愣了一下。
“对谁而言?”
“对啊。”谢薇宁点头,“有些地方对我们来说可能很普通,但对他孙德茂来说却可能就是龙潭虎穴。”
“比如我们谢家的库房对我来说很安全,但对我的对头来说就是危险的地方。”
谢薇宁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陈野脑中的迷雾。
对啊!
自己一直在用自己的思维去揣测孙德茂,因此想的那些地方不是皇宫就是玄镜司大牢或者军营,毕竟这些地方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危险的。
可自己偏偏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孙德茂不是他。
孙德茂有他自己的恐惧,有他自己的危险。
那对孙德茂来说,什么地方才是最危险的呢?
一个念头猛地从陈野的脑海中窜了出来。
一个关于孙德茂惧内的传闻。
据醉云会查到的情报里说,孙德茂在他那个脾气火爆的夫人面前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那对他来说,最危险的地方会不会就是……他夫人的娘家?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遏制不住。
而陈野的眼睛越来越亮,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
“对,一定是这样!我刚刚怎么就没想到呢!”
谢薇宁有些疑惑,不明白自己说的这句话怎么会引起陈野如此大的反应,“夫君,你……你想到什么了?”
陈野闻言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谢薇宁,眼中满是兴奋和感激。
“薇宁,你真是我的福星!”
而后快步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抱进了怀里。
“呀!”谢薇宁惊呼一声,脸瞬间就红了。
【他……他怎么突然抱我了?】
【好……好用力……】
【不过……感觉好有安全感啊】
陈野听着她那又羞又喜的心声,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谢谢你,薇宁。”他由衷地说道,“你提醒了我最关键的一点。”
“我……我又没说什么。”谢薇宁把头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
“不,你说的很重要。”陈野松开手,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你让我明白了,要站在孙德茂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孙德茂这个人,刚正不阿的清廉御史形象只是他的伪装,他骨子里是个贪生怕死,又极度自负的伪君子。”
“对他来说,普天之下最让他感到恐惧和压力的不是女帝,不是玄镜司,而是他那个出身高贵,脾气火爆的夫人,以及他夫人背后那个庞大的家族。”
“所以对他而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他夫人的娘家,周家!”
谢薇宁听得似懂非懂,但她看到陈野脸上那豁然开朗的表情,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那……那烂泥呢?”她又问。
“这个我还没想通。”陈野摇了摇头,“不过既然已经确定了方向,那烂泥这个谜题一定也和周家有关。”
“我现在马上派人去查!”他说着,转身就要去叫人。
“夫君。”谢薇宁拉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
“天色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谢薇宁看着他,眼中满是担忧,“你已经一天没好好休息了。”
陈野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头一暖,于是点了点头,“好,听你的,今天先休息。”
他确实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全新的思路。
“走吧,回房。”陈野拉起她的手。
谢薇宁的手很软,也很凉。
陈野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十指相扣。
谢薇宁的脸又红了,但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一起走出了书房。
回到卧房,谢薇宁去梳洗,陈野则坐在桌边,脑子里飞速运转着。
毫无疑问,孙德茂的夫人周氏将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因此他需要知道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
就在这时,谢薇宁亲自端着热水走了进来。
“夫君,洗漱一下早点睡吧。”
“嗯。”陈野起身走到盆架前。
谢薇宁拿起毛巾,浸湿,拧干,然后十分细心地帮他擦脸。
陈野则闭着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
他能感觉到,谢薇宁对自己正变得越来越温柔,也越来越依赖。
等擦洗完毕,陈野睁开眼,正看到谢薇宁那张娇艳欲滴的脸颊,于是微微一笑,不由分说,直接将其抱了起来。
谢薇宁嘤咛一声,刚想说话,结果直接被陈野放到了床上,然后解开了床帏。
“灯!”谢薇宁有些焦急的喊道,想说灯还没熄呢,这也太羞人了。
可陈野哪里还顾得上那个,因此笑道:“等不及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陈野正在用早饭,侯恩和钱易便联袂而至。
“陈哥,这么早叫我们过来是不是有新发现了?”侯恩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问道。
“坐。”陈野没有直接回应,而是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二人也不再那么拘谨,因此直接坐到了陈野对面。
“吃了没有?”陈野问道。
“还没!”
“那先一起吃点吧!”陈野言道。
二人倒也不客气,一人舀了一碗米粥,就着青翠欲滴的大头菜以及几样清醒爽口的小菜便吃了起来。
很快一盆珍珠米粥便见了底,陈野放下碗筷,接过丫鬟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嘴巴,这才言道。
“我要你们帮我查一个人。”
“谁?”
“孙德茂的夫人,周氏。”
侯恩和钱易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查她干什么?”钱易不解地问,“一个后宅妇人能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陈野把昨晚的推测简单跟他们说了一遍。
两人听完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侯恩一拍大腿,“陈哥,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都能让你想到!”
“不是我想到的,是我夫人提醒的。”陈野坦然道。
侯恩和钱易的表情变得更古怪了。
因为他们太清楚之前这个谢薇宁跟陈野之间的关系了,那都不能用貌合神离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形同陌路。
结果听现在这意思,二人关系不一般啊。
不过这些话他们现在并不敢说,毕竟如今的陈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整天跟他们一起喝花酒的花花公子了。
哪怕他现在遭遇了一些波折跟事端,但仅凭他这段时间所展现出的手腕也足以令他们两个感到钦佩,因此才会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陈野干。
侯恩正色道,“陈哥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们。”
“好,记住,要将她的家世背景,她的脾气性格,她和孙德茂的关系以及平时的爱好,常去的地方都要查清楚。”
“明白!”
“去吧。”陈野挥了挥手。
侯恩和钱易领了任务,立刻告辞离去。
醉云会这帮勋贵子弟虽然平时看着不着调,但办起事来效率却是出奇的高。
不到半天时间,第一批关于周氏的情报就送到了陈野的书案上。
情报很详细,几乎把周氏的祖宗十八代都扒了出来。
这周氏名唤周玉茹,出身京城大儒周玄清一脉。
周家是传承数百年的书香门第,族中子弟遍布朝野,门生故吏无数,在大陈朝的文官集团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周玉茹的父亲便是当朝太傅,帝师之一。
而孙德茂正是周太傅早年收的门生。
情报上说,孙德茂出身寒微,当年虽然中了状元,但在官场上却屡屡碰壁,郁郁不得志。
后来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得了周太傅的青眼,娶了周家的嫡女周玉茹。
从那以后孙德茂的仕途便一帆风顺,平步青云,短短十几年就从一个无名小官坐到了御史中丞的位置。
可以说,没有周家就没有孙德茂的今天。
“原来是个吃软饭的。”
陈野终于明白孙德茂为何惧内了,摊上这样一个老丈人,搁谁也得怕老婆。
后面的情报上则重点描述了周玉茹的性格。
“性情刚烈,说一不二,善妒,控制欲极强。”
寥寥几个字,一个活脱脱的悍妇形象便跃然纸上。
情报还附上了个小故事来佐证周玉茹的悍妇之名。
据说孙德茂刚当上官不久,有同僚请他去平康里喝花酒。
孙德茂本不敢去,但因为初次上任,实在抹不开面子,于是就去了。
结果周玉茹知道消息之后直接带着家丁冲到平康里,并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孙德茂揪了出来,连拉带拽地拖回了家。
从那以后孙德茂就再也没去过任何风月场所。
看到这里,陈野不禁挑了挑眉。
这个周玉茹果然彪悍!
情报的最后则提到了周玉茹的日常。
她不喜交际,深居简出,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家里侍弄花草,或者去城外的家庙里上香祈福。
而当看到这个家庙的名字后,陈野不由瞳孔一缩。
因为这个家庙名叫玉泥观!(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