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渡过乌江天险,这就意味着贵州战事已经成功了大半。
贵州总兵许成名手底下只有七千明军,如今乌江的三千守军已经被全歼,打下贵阳城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与此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中原大地,一场决定明廷命运的大围剿也已接近尾声。
滁州城下那场大决战,几乎是打光了高迎祥和张献忠的老本。
跟随他们转战千里、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老营精锐折损了大半,数年积累的军势一朝尽丧。
侥幸突围后,元气大伤的闯献联军惊魂未定,只能狼狈地逃往凤阳。
起义军上下对与卢象升更是避之不及,再也不敢与其正面交手。
大难临头,起义军内部各自为战的分裂主义便再也压制不住。
关于下一步的去向问题,高迎祥和张献忠这两位曾经的盟友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中军大帐内,张献忠面色阴沉,指着南方侃侃而谈:
“闯王!”
“南面庐江、太湖,乃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
“官军主力刚刚经过滁州大战,虽然获小胜,但也需要时间休整补充,其追剿必然松懈。”
“依我看,我等当立即南下,由庐江、太湖等地快速突入湖广。”
“湖广一带地势复杂,山林密布,水网纵横,不利于关宁骑兵作战,正是我等周旋迂回的最佳去处。”
“只要能远离卢阎王兵锋,借地势与官军周旋,不出一年半载,我等必定可以重整旗鼓,再拉出一支精锐大军!”
“甚至,咱们还能从湖广一带入川,投奔四川的江瀚。”
张献忠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颇有些愤愤不平的味道,
“咱们在外面和官军打生打死,他江瀚倒好,一个劲儿的在四川招兵买马。”
“我甚至还听说,他姓江的已经称王,马上就要进兵贵州了!”
“要是能从四川借一支兵马,借些钱粮,咱们弟兄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可高迎祥却有着不同的意见。
他力主北上,态度十分坚决:
“八大王此言差矣!”
“你我兄弟都出自陕北旱地,麾下士卒也多为北军将士,不通水性。”
“到了湖广又无水师入川,岂不是自缚双手?”
“依我看,咱们应该从寿州北上,过颍上、霍山等地,再寻机渡河,重返山、陕两地,招兵买马。”
“只要回了陕西,那便是海阔天空。”
“延绥、宁夏、固原三边,吃不起饭的边军数不胜数,咱们何必跑到四川寄人篱下,看他人脸色?”
历史证明,高迎祥在战略性转移的大决策上,似乎从未做出过正确的选择。
之前被陈奇瑜堵在车厢峡是一次,而攻打滁州又是一次。
因为这两次前车之鉴,张献忠已经不敢再相信高迎祥的眼光了。
他之所以选择南下湖广,更多的是一种避实击虚的心理。
其南下的路线,刻意避开了明军重兵防守的中原地区,进而向明军控制相对薄弱、而且地形更为复杂的湖广地区转移。
那里水网密布,丘陵纵横,更易于大军隐蔽周旋,即便无法攻城略地,也能依靠劫掠村镇维持军需。
实在不行,他还能逆江而上,躲到四川避难。
这是一种典型的“生存优先”策略,不求一时一地的得失,只求保住有生力量,静待时机。
而反观高迎祥,他的北上决策则显得过于幼稚,缺乏远见。
他选择的路线,几乎是沿着黄淮平原的城镇走廊行进,一路上都有明军重兵把守。
这条路线看似直接,实则危机四伏。
他麾下这支败军,非常缺乏攻坚能力,根本无法攻克坚城获得补给,反而会把行踪完全暴露在明军的监视之下。
这种决策,与其说是战略转移,不如说是一场在明军包围圈中的“死亡行军”,注定只能被动挨打。
眼见劝不动高迎祥,张献忠也不废话,带着自己的部队直接离开了凤阳。
联军解体之后,张献忠按照既定战略,一路昼伏夜出,很快就跳出了官军的包围圈,直接跑进了大别山中隐匿不出。
而高迎祥率领的残部,则成为了各路明军争相围猎的目标。
甚至为了争夺这份剿贼功劳,明军内部还爆发了一场不小的争执。
这场风波出在关宁军内部。
当初被崇祯紧急调入关内剿贼的关宁兵,除了祖宽部,还有祖大乐率领的另一支关宁精锐。
滁州决战时,祖大乐麾下有两员部将,一个叫吴峰,一个叫窦泰宇。
他俩因途中贪图小利,竟然没能按时抵达主战场,这也导致了祖大乐的部队寸功未立。
祖大乐自觉颜面尽失,他可是辽东祖家的直系人马,总兵祖大寿的亲堂弟。
而那祖宽不过是一奴仆家丁出身,竟然抢了他的功劳。
祖大乐勃然大怒,于是下令将吴峰和窦泰宇两人严厉惩处,几乎要到了革职问罪的地步。
吴、窦二人心中倍感屈辱与不公,一气之下,竟然带着本部人马跑了。
队伍走在半路上,恰好碰见了朝廷派来的监军太监冯烨。
冯烨见这两支关宁兵有哗变逃亡的风险,于是立马对他俩做起了思想工作,好言相劝:
“两位将军何必意气用事?”
“如今闯贼正狼狈北窜,卢总理正需大将效力。”
“你等速速率部前往归德一带拦截贼寇,卢总理定会不计前嫌,重用二位!”
不仅如此,冯烨还让后勤辎重队,立刻给这两部人马补充了粮草给养。
经过这一番劝告,吴峰和窦泰宇才终于冷静下来。
这天下之大,除了朝廷军营,他们又能去哪?
难道真去山里落草为寇,与那帮泥腿子为伍吗?
于是便听从冯烨劝说,引兵向归德方向挺进,试图戴罪立功。
无巧不成书,高迎祥一路北窜,正好就逃到了归德附近,径直撞上了正在四处寻找战功的祖大乐。
双方当即在归德附近爆发了一场大战。
高迎祥部本来就是惊弓之鸟,哪里是养精蓄锐的关宁铁骑的对手?
甫一接战,便被打得丢盔弃甲,损失惨重。
正当高迎祥溃败之际,吴峰和窦泰宇的部队恰好赶到!
这两人为了将功折罪,更是为了发泄心中怨气,一见到闯军便如同饿狼见了血食,毫不犹豫地从侧翼发起了猛烈地进攻。
高迎祥雪上加霜,再次遭到重创,只能继续向北逃窜。
明军连战连捷,气势如虹,就连一向避战自保的山东总兵刘泽清,也嗅到了痛打落水狗的良机。
他主动率兵出营,在黄河岸边摆开阵势,硬生生把高迎祥企图渡河北上的前锋部队给拦了下来。
眼见北上渡河的希望破灭,高迎祥无奈,只得转而向南,攻打了几个防御薄弱的小县城以补充粮草。
随后,他又试图分兵袭击亳州,但围剿的明军迅速反应,紧追不舍。
走投无路的高迎祥,只能带着残兵败将,向着河南重镇开封方向退去。
可驻守在开封的明将不是别人,正是在历史上,一箭射瞎了李自成左眼的悍将陈永福。
陈永福早已在开封西南的战略要地朱仙镇布下了天罗地网,以逸待劳。
高迎祥刚刚率军抵达朱仙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陈永福便亲率精锐发起了突袭!
闯军猝不及防,再次溃败。
混战中,陈永福甚至一度冲杀到了高迎祥的帅旗附近,并一刀砍伤了高迎祥的弟弟、中斗星高迎恩。
连番惨败,高迎祥再也不敢在无险可守的中原地带停留。
他带着仅存的两千多老营精锐,狼狈不堪地逃进了登封、嵩县一带的伏牛山区。
与当地几股起义军会合后,高迎祥总算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躲进山区后,高迎祥痛定思痛,仔细总结了此番失利的原因。
他这一路转战,经过的州县可谓不计其数,像什么颍上、霍山、萧县、阳山、灵璧.等等。
这些地方都是明军重兵把守的坚城,而周边的百姓更是对起义军畏之如虎。
在这些相对富庶的地方,他的队伍根本无法得到地方百姓的拥戴。
相反,起义军的活动与底层百姓,更多的是抢与被抢的关系。
甚至打粮行为本身就会破坏生产,导致民心丧尽。
得不到沿途百姓的支持和掩护,高迎祥所部的行踪自然难以隐藏,甚至陷入了一种举目皆敌,无处藏身的窘境。
而明军则可以清晰地掌握他的动向,然后调动各路兵马围剿。
高迎祥想通了,还是山区更适合他发展。
眼下还是先在伏牛山藏匿一段时间,等官军松懈了,他再往西北走,联合陕西一带的穷苦百姓起事造反。
而面对躲入深山的高迎祥残部,负责追剿的主将左良玉停下了脚步。
他主张穷寇莫追,尤其是不宜进入地形复杂的山区与贼寇硬拼,最好是围困贼兵,迫其自毙。
然而,他的副将汤九州却对此不以为然。
汤九州自恃勇武,认为闯贼接连惨败,已是强弩之末,根本不足为惧。
求功心切的他,不顾左良玉的劝阻,竟然擅自率领本部一千二百兵马,孤军深入嵩县山区,企图独吞这份剿贼之功。
而当高迎祥得知此事,不禁勃然大怒:
“妈的!”
“在平原地带老子打不过你们,现在到了山里,还敢如此嚣张追进来?”
“真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
盛怒之下,高迎祥决定利用山区地形,给这支狂妄的明军一个教训。
为此,他精心设计了一个诱敌深入的圈套。
高迎祥先是派出一支偏师,与汤九州的前锋部队稍作接触,然后佯装不敌,狼狈后撤。
汤九州见状,更加确信闯军已是强弩之末,毫无战力。
欣喜若狂的他根本意识不到这是个圈套,于是下令全军追击,务必将贼首生擒活捉!
汤九州率部一路转进四十余里,追到了一条狭窄的山谷里。
山谷两侧崖璧陡峭,树木丛生。
就在汤九州部明军大摇大摆进入山谷后,只听一声锣响,两侧山崖上瞬间竖起无数旗帜,伏兵四起!
滚木礌石如同雨点般砸下,箭矢铳弹从四面八方射来。
高迎祥亲自指挥,与其他几路起义军将汤九州的队伍团团包围,堵死了明军的退路。
汤九州这才知中计,但为时已晚。
山谷狭窄,部队无法展开,骑兵更是失去了冲击力,变成了一个个活靶子。
明军顿时陷入混乱,人马相践,死伤惨重。
汤九州虽然拼死力战,可他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突破重围。
闯军从高处不断倾泻火力,然后趁明军阵型大乱时,手持刀矛的步兵从四面八方冲入谷中,将其分割围歼。
汤九州身中数箭,仍挥刀死战不退,最终被闯军精锐围住,乱刀砍死。
他所率领的一千二百余人马,除了部分投降外,其余则被尽数全歼。
经此一战,高迎祥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他不仅补充了数百兵员,而且还缴获了不少武器装备,极大的提振了军中低落的士气。
然而,嵩县的小胜根本无法扭转战略上的巨大劣势。
卢象升的主力大军正从四面八方赶来,明军如同一张不断收拢的巨网,向着他所藏身的山区步步紧逼。
无奈之下,高迎祥只能选择分兵突围,希望能分散明军注意力,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他命令一部偏师向南阳方向突围,自己则率领核心主力向东面的裕州方向逃遁。
然而,他的队伍刚出深山,便被卢象升撒出的塘兵探哨侦查得一清二楚。
得知高迎祥动向后,卢象升立刻星夜兼程,并调动了麾下最能打的几支王牌围剿而来。
其中就包括了祖宽、祖大乐的关宁铁骑,以及游击罗岱的精锐步卒。
卢象升亲自督师,汇同各部,全力追击高迎祥的主力部队。
经过三天三夜的急行军,明军终于在裕州(今河南省南阳市方城县北部)附近的七顶山,成功堵住了高迎祥。
此时的闯军,已是真正的强弩之末。
连续数月在山区转进、战斗、军中上下早已疲惫不堪。
再加上山区物资匮乏,粮草弹药更是难以为继,士气可谓是低落到了极点。
可身后有追兵,前方是堵截,闯军此时已经是退无可退。
无奈之下,高迎祥只得凭借刚刚歼灭汤九州部的一点余威,鼓舞士气,企图做困兽之斗,杀出一条血路。
战斗一开始,闯军上下确实爆发出了惊人的勇气,纷纷呐喊着向明军阵地发起了亡命冲锋。
然而,实力的差距并非勇气可以弥补。
卢象升坐镇中军,指挥得当,他先是以弓弩火铳进行远程打击,大量杀伤了冲击的闯军。
待其队形散乱,势头迟滞之时,祖宽和祖大乐率领的关宁铁骑立刻前出,从两翼杀入了闯军阵中,
这帮来自辽东的百战精锐,骑术精湛,马快刀利,在相对开阔的七顶山地区发挥了巨大的战斗力。
祖宽和祖大乐领兵来回冲杀,反复蹂躏,将本就混乱的闯军步阵冲得七零八落。
高迎祥军中最后那点宝贵的骑兵种子,在这场战斗中为了掩护主帅,与关宁铁骑进行了一场悲壮的搏杀,最终战至最后一骑一卒,全军覆没。
七顶山之战,高迎祥的主力彻底丧尽,老营精锐无一幸免。
他本人仅率少数亲兵和部分被冲散的士卒,趁乱突围而出,几乎成了光杆司令。
而向南阳方向突围的那支偏师,命运同样悲惨。
他们遭到了南阳知事何腾蛟的拼死抵抗。
何腾蛟秘密联络了附近的明军陈永福、陈邦治部,策划了一次夜袭。
明军半夜衔枚疾走,悄悄摸上闯军偏师驻扎的九高山营地,发动火攻袭营。
闯军毫无防备,顿时炸营,在混乱中被一举歼灭。
经过这一系列惨败,高迎祥部从最初的近十万人马,到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三千多残兵败将,元气彻底耗尽。
按照明军战报的说法:
“闯贼精锐马军七八千,在滁州朱龙桥死者两千、又以登封、朱仙镇、杨家楼、七顶山连败,死逃略尽。”
卢象升敏锐地意识到,彻底歼灭高迎祥、毕其功于一役的机会已经到来。
他立刻进驻南阳,召集各路总兵参将议事,布下了一个极其严密的口袋阵。
他先是命祖大乐率部移防汝宁,牢牢封锁东北方向,防止高部窜入南直隶或河南东部。
然后命祖宽率部进驻邓州,堵死西北通道,防止高迎祥逃回陕西或者流窜豫西。
而卢象升则亲自率领中军主力,步步为营,从南向北稳步推进,扫荡清剿,从后压迫驱赶高迎祥残部,使其无法停留喘息。
同时,他又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报湖广巡抚王梦尹、郧阳府抚治宋祖舜。
卢象升严令二人,务必沿汉江一线全面布防,所有渡口必须派重兵严密看守,所有船只尽数收缴控制,沿江增设巡哨!
绝不能让高迎祥一兵一卒渡过汉江!
这是一盘几乎完美的绝杀棋局。
前有滔滔汉江天堑以及湖广官军严密封锁,后有卢象升督领大军逐步驱赶;
左右两翼则有祖宽、祖大乐的关宁铁骑虎视眈眈,锁堵通道。
高迎祥只有三千人马,此时已经如同瓮中之鳖,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如果不出意外,这位声名赫赫、搅动中原大地的闯王就将殒命襄阳府。(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