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十二月,成都。
时值深冬,朔风凛冽,长春宫外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前线打得火热,而王妃的产期也已经临近,成都城、乃至整个四川、贵州都在密切关注着汉王府的动静。
依照旧例,长春宫偏殿被改建成了月子房,火龙烧得无比旺盛,每一面窗户外都挂上了帷帐,力求避风保暖。
偏殿外还摆满了各种仪具,比如象征吉祥的美玉,企盼男丁的葫芦等。
更有各路神仙会聚于此,什么送子观音,泰山娘娘、圣母玛利亚等等画像,主打一个众神保佑。
宫人们屏息静气,捧着热水、巾帕往来匆匆,显得气氛十分紧张。
江瀚站在殿外负手而立,里间偶尔传出的一两声痛呼,让他不自觉的皱紧了眉头。
自从二月王妃确诊有喜,这近十个月以来,整个后宫都在围着王妃转。
不仅有太医院最好的医官日夜轮值,饮食起居更是无比精细、谨慎。
而江瀚即便再忙,每天也必定会抽出时间,陪伴王妃谈心散步。
有家人在侧,也能冲淡不少案牍之苦。
可真到了临盆一刻,即便江瀚见过了大风大浪,也不禁暗自捏了一把汗。
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下,妇人生产无异于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无论是高发的产后感染、难以纠正的胎位异常、可怕的产后大出血等等,都能轻易夺走产妇的性命。
而稳婆和大夫也多凭经验,缺乏系统性的产科知识。
所谓的催产汤药效力难控;一旦遇到什么疑难杂症,几乎就是母子双亡的结局。
婴儿的夭折率同样也不小,脐风、窒息、早产并发症……每一关都如履薄冰。
因此,在整个孕期,江瀚都在竭尽所能的,用他所能想到的法子降低风险。
包括每天陪伴王妃散步谈心,避免产妇久坐久卧。
适度活动有助于维持孕妇体能,同时促进胎儿正位,减少生产风险。
在临盆前,江瀚多次强调,所有接生用的剪刀、巾帕等,必须反复用沸水蒸煮;
参与接生的稳婆,女官等,都要换上干净的衣袍,并用纱布包裹头发、遮住口鼻,力求将感染风险降到最低。
最后,他当然也是祭出了秘密武器——产钳。
由冶铁司大匠精心打磨,试制的产钳已经提前交给稳婆和医官们熟悉操作,并成功化解了几起难产案例。
但这玩意儿毕竟有利有弊,虽然产钳能在危急关头挽救产妇和胎儿,但同样也会对两者造成不小的伤害。
对于产妇而言,可能会造成组织撕裂,引发大出血;
而对于胎儿而言,轻则造成身体挤压擦伤,重则颅骨骨折、颅内出血。
因此江瀚也下达了严令,不到万不得已,不准用产钳接生。
可随着时间慢慢流逝,产房里的动静却越来越小。
王翌颖是头胎,怀胎十月虽养护得当,但胎儿体型似乎偏大,从破水至今,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产程滞涩,王妃的体力与精神也在持续的剧痛中迅速消耗殆尽,呼声断断续续,越来越虚弱。
产房内,稳婆焦急的声音不时传出,更让江瀚焦躁无比。
“娘娘,用力啊!”
“看见头了,再使把劲!”
一旁的女官们捧着参汤,不时喂给王妃吊住元气。
江瀚在殿外焦急地来回踱步,看着一旁的太医张继源,语气有些不善:
“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胎位正,一切无恙吗?”
张继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回……回王上,娘娘的胎位确实是正的。”
“只是首胎未经人事,而胎儿也似乎颇为健壮,所以才艰难了一些。”
“此乃初产遇肥胎,亦是常见现象,只能靠娘娘自己……”
江瀚见他战战兢兢,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于是摆了摆手:
“算了,孤也是一时心急,起来吧。”
“去里间吩咐,实在不行就上产钳,别再拖了!”
张继源闻言已经,连滚带爬的上前劝道:
“王上,不可轻动啊!”
“此等金铁之物凶险万分,恐怕伤及王妃和胎儿玉体!”
“再等等吧!”
江瀚双拳紧握,指节发白,心里更是天人交战。
他何尝不知道有风险,但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王妃力竭而亡,一尸两命。
可就在此时,里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那哭声洪亮而充满生机,瞬间打破了殿外几乎凝固的空气。
“生了!生了!”
与此同时,殿内传来了稳婆和女官们欣喜若狂的呼喊。
紧接着,偏殿的大门被推开,一名女官快步走到江瀚面前,对着他深深一福,声音激动:
“贺喜王上!”
“娘娘诞下世子,母子平安!”
江瀚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
“母子平安……好!好!”
一股巨大的暖流涌遍全身,让他紧绷的身躯瞬间放松下来。
周围的内侍和太医们闻言,也是立马跟着唱喝起来,
“恭喜王上!贺喜王上!”
江瀚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好!好!”
“都有赏!都有赏!”
紧接着,他又继续追问道:
“王妃情况如何?”
“世子可还健康?”
那女官伸手一抬,把江瀚引至门外:
“回王上,娘娘只是脱力,现在已经睡过去了。”
“世子重达七斤,哭声洪亮、四肢有力,暂时看不出任何问题。”
“里间的太医和稳婆正在检查,很快就能让奶娘喂奶。”
江瀚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随即大步走入偏殿,想看看自家妻儿。
里屋内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江瀚先是隔着纱帘,看了看产房内的王妃。
此时,王翌颖因为脱力已经沉沉睡去,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神情却十分安详。
江瀚轻叹一声,没有过多打扰,转而换上了干净的衣袍,净手洗面后来到了里间。
掀开围帐,他的目光立刻落到了乳母怀里,那个小小的襁褓上。
乳母会意,小心翼翼地将婴儿递了过来。
江瀚轻手轻脚的接过儿子,只见小家伙皱巴巴、红通通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只是嘴巴正蠕动着找奶喝。
方才洪亮的啼哭,此刻也变成了细小的轻哼。
江瀚仔细端详了片刻,确认小家伙身体无碍后,才依依不舍的交还给乳母:
“好生照看,让世子吃饱睡好。”
退出偏殿,他脸上的笑容愈发舒展,对着四周的太医、稳婆、宫人们朗声道:
“尔等照看王妃有功,通通有赏!”
“太医张继源,统筹得力,赏银百两,锦缎五匹,擢升太医院院判!”
“其余诊治太医、接生稳婆等,同样赏银百两,锦缎三匹!”
“内外侍奉宫人,各赏半年俸禄,另赐新衣两套!”
“谢大王恩典!”
众人喜气洋洋,叩首谢恩,长春宫内外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后宫之事暂时告一段落,江瀚深吸一口气,命人立刻移驾前殿。
今日临盆,不仅是江瀚的大事,同样也是朝臣们的大事。
此时的承运殿内,早已得到风声的文武将官们齐聚一堂。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低声议论着,气氛既紧张又热烈。
当江瀚的身影出现在王座前时,殿内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江瀚笑得很开心,朗声道:
“诸位!”
“本王在此宣告,王妃已经诞下世子,如今母子平安!”
消息得到确认,承运殿内瞬间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世子诞生,可谓是国本永固!”
“臣等为大王贺,为汉国贺!”
群臣纷纷跪倒在地,由衷地表达着祝贺。
如今江瀚已经手握两省之地,云南也将很快被汉军征服。
在明末这个时间段,手握西南三省就已经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本。
而对于这个蒸蒸日上的政权而言,一位嫡长子的诞生,也就意味着政权更加稳固,其意义丝毫不亚于一场大战的胜利。
文官们看到了未来施政的延续保障,武将们则看到了功业能够传承的希望。
很快,官府的报喜锣鼓敲遍了成都的大街小巷。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全城。
差役们走街串巷,高声吆喝着:
“世子降生了!母子平安!”
街边的百姓闻言,无不面露喜色:
“太好了!汉王有后了!”
酒楼掌柜兴奋地招呼着小二:
“快!放鞭炮!今日酒水半价!”
各家妇人们相约着走上青城山、
“走!”
“咱去庙里给世子祈福!”
”保佑小世子长命百岁!”
妇人们相约着走上青城山、圆觉庵。
一时间,整个成都城都陷入了狂欢的海洋。
鞭炮声此起彼伏,锣鼓喧天,比年节还要热闹。
茶楼酒肆人满为患,行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各大寺庙道观更是香火鼎盛,百姓们虔诚叩拜,为刚刚诞生的世子祈福。
世子的诞生,给所有期盼安定生活的人,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紧接着,汉王府也正式发出昭告,向各地百姓宣布了世子的名讳,江定朔。
江瀚也按照旧例,拟定了十六字的世系谱牒:
“定启景怀,康乐允谐;弘毅致远,昌世泰平。”
在颁布世系的诏书中,他还特意加了一句:
“名讳世系,旨在传承有序,明统绪而已。”
“日后行文用语,各依本心,无需专程避讳,徒增烦扰。”
江瀚才懒得学老朱起什么生僻字,以后也不准备搞什么避讳。
没必要,该用什么字就用什么字好了,避来避去的,想得脑仁疼。
很快消息从成都传开,各地官员、将领的贺表、贺礼开始如雪片般飞向成都王府。
礼单琳琅满目,有玉如意、长命锁,也有珍贵的南珠、珊瑚,还有各种精工打造的金器玉雕。
这些都是在外镇守一方的将领们送来的,有保宁府的柱子,夔州府的李老歪,贵州的邵勇。
甚至连在云南前线的李自成,也专程派人送来一对斑铜孔雀瓶,说是云南的特产,聊表心意。
这些军中的将领,如今个个都身家不菲,除了江瀚一向不吝赏赐外,连年征战所得的战利品也占了大半。
然而,送来的贺礼中,还夹杂了一些略显“别致”的玩意儿。
祥瑞。
一些地方官别出心裁,在呈上的贺表中大肆吹嘘,其辖地内出现了各种异象。
重庆府长寿县呈报,说是嘉陵江中惊现金鳞赤鲤,渔人不敢捕,乡民言称此乃应瑞。
顺庆府渠县上书,说是有农户家中的黄牛,产下了一只纯白牛犊,希望将其进献于成都。
这些还算好的,还有的更离谱。
比如泸州合江县令来报:
声称世子诞生时,合江江水倒流,自江面上有瑞兽踏水而来,两岸虹霐倒挂,异香扑鼻。
这些接二连三的“祥瑞”看得江瀚哭笑不得,他只回复了两个字:
“狗屁”
江瀚招来赵胜,把这些言称发现祥瑞的贺表一并扔给了他。
“你好好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黄牛产白犊,说不定其祖上就有白牛血脉,何奇之有?”
“江河之大,偶尔见到一尾金鳞赤鲤,也是寻常之事,这也值得大书特书?”
“至于其他什么凤鸟、灵芝之属,多为乡野传闻,以讹传讹,岂可轻信?”
江瀚语气越来越严厉,而赵胜也是眉头紧皱,拿起贺表一一仔细看了过去。
江瀚指着最顶上的贺表,怒气更盛:
“还有这个合江县,什么江水倒流,瑞兽踏水而行都给我整出来了。”
“简直岂有此理。”
“发文给派驻泸州的巡按御史,让他们好好查查,这个合江县令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赵胜见江瀚动了真怒,连忙劝解道:
“王上息怒。”
“下面官员或许是听闻世子诞生,一时间欣喜过度,又想讨个彩头,才搞出了这些东西。”
“心意或许是好的,只是用错了地方。”
“臣这就回去行文,让他们自查自省。”
江瀚冷哼一声,强调道:
“心意?”
“我看是投机取巧的心思!”
“咱们能有今天,靠的是麾下将士用命,百姓支持。”
“是一刀一枪拼杀,一砖一瓦建设出来的!”
“一些虚妄无稽之物,有什么用?”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赵胜,
“无论如何,此风绝不可涨。”
“让他们都把态度给我捋正了,把心思都放在劝课农桑、安抚百姓、清理刑狱这些实务上!”
“别整天琢磨这些阿谀奉承、捕风捉影之事!”
“要是人人务虚、吏治败坏,本王不介意来一次大清洗!”
江瀚这话说得是杀气腾腾,赵胜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明白了。”
“臣立刻拟旨,以都察院名义下发各省府州县,严申务实之风,禁止妄言祥瑞,令各级官员自省。”
“那王上您看,这行文措辞?”
“毕竟是在世子降生的当口,不少臣工也是一片心意,要是措辞太严,恐怕也会打击其积极性。”
江瀚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摆了摆手:
“算了,念在是大喜的日子,又是初犯,本王这次就不予深究,也不点名了。”
“你就以劝谏和警示的方式行文,明确告知各地,本王不喜此道,让他们把精力用在正事上。”
赵胜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随即抱起一摞贺表,便准备转身离去。
“慢着。”
江瀚叫住他,又从案几上抽出一张长长的礼单,
“这有一份礼单,你拿去与内府核对,然后替我拟一份回礼的单子。”
“将士臣工们的心意我领了,但也不好平白收了他们的好处,礼尚往来吧。”
他沉吟片刻,继续吩咐道:
“各级文武,你按照品秩,再额外赏赐些蜀锦、蟒缎、棉布,以布票的形式发下去,让他们自行支取。”
“银元也照例赏赐,十到二十两不等。”
“还有各地兵丁,民兵赏一两,战兵三两,军官则按品级另加赏赐。”
“最后,为庆贺世子诞生,昭告四川、贵州两省之地,来年的夏税秋粮减三成!”
赵胜闻言,立刻躬身一礼:
“王上仁德!”
“臣等代两省百姓,叩谢大王恩典!”
这份厚重且普惠的赏赐,再次点燃了朝堂与民间的热情。
尤其是免税三成的旨意发下来,两省的百姓们就差没把江瀚请进庙里供着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