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制苗工作如火如荼展开之际,御医杨嘉却对另一件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此前的医术交流中,他结识了村里一位名叫段摩的草医,偶然间得知了段摩手里有个秘方。
几番细问之下,段摩才透露,他这个秘方是以三七为主药,配上重楼、披麻草、山药等,对外伤止血、消肿止痛有奇效。
段摩坦言,这法子并非白族独有,而是他年轻时深入苍山采药,与山中一支生番部落交换而来。
杨嘉闻言,心中大动。
他深知军中对金疮药的需求迫切,要是这方子果真灵验,自己定能再立一功。
于是,他提出用自己的家传秘方,专治风湿痹痛、关节肿痛的方子互相交换。
而段摩也没有拒绝,南方湿热、瘴戾横生,不少乡民都患有风湿肿痛,深受其害。
得到药方后,杨嘉便迫不及待地想亲手配置一剂,试试效果如何。
但他找遍全村上下,却发现少了两味关键的辅药——“雪上一枝蒿”和“七叶一枝花”。
求药心切的杨嘉立刻找到段摩,想请对方带他进山采药。
可没想到段摩听了却面露难色,连连摆手拒绝:
“杨御医,去不得,去不得啊!”
“这两味药在马耳山附近,那地方实在危险。”
杨嘉有些不以为意:
“如今时值深冬,山中蛇虫鼠蚁早已蛰伏,有何危险?”
段摩摇摇头,压低声音:
“并非是虫蛇之患,而是生番!”
“马耳山里有夷人部落,凶悍得很,时常会下山抓娃子!”
“抓娃子?”
杨嘉闻言一愣。
“就是抓奴隶!”
段摩解释道,
“这帮生番有这个习俗,一旦看到落单的汉人、白人,便会将其抓回去当奴隶。”
“只要被抓到了深山老林里,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来!”
杨嘉闻言有些迟疑:
“应该没事吧?”
“段老哥,如今我汉军兵马就在左近,那些生番野人胆子再大,想来也不敢捋虎须吧?”
“咱们就在近处找找,不去深山险地,快去快回就行。”
他求药心切,执意要去。
段摩拗不过杨嘉,最终只答应带他在马耳山最外围、相对安全的区域寻找,绝不深入腹地。
可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两人刚一踏入山间,就被人给盯上了。
马耳山地处苍山余脉,山中盘踞着一个比较大的生番夷人部落。
这帮夷人极度排外,经常在山间掳掠落单的行商过客,有时也还会纠结起大队人马,进攻其他土民村落。
最近寨子外面白人村落异常热闹,还有兵马往来驻守,早已引起了山里部落头人的警觉。
为了侦查敌情,夷人头领特意派了一支七八人的小队,在山道隘口望风警戒,以防不测。
这支埋伏放哨的小队,没等来汉军的进攻,却意外发现了杨嘉和段摩进山采药的身影。
确认并无埋伏后,小队头目猛地一声唿哨,七八个黑影便从林中蹿了出来,直扑二人而去!
此时的杨嘉正背着背篓,一手拿着镰刀,全神贯注地低头寻找草药。
等听到哨声,意识到情况不对时,他已经被几个拿着木矛,腰挎砍刀的夷人给围住了。
而段摩常年在山间行走,警惕性高,见势不妙,立马就钻进了林子,撒腿狂奔。
放哨小队分出一半人去追,奈何段摩熟悉地形,而且常年在山里奔波,很快便摆脱了追击。
跑了猎物,夷人只能将怒火集中在剩下的杨嘉身上。
杨嘉惊恐地环视一周,看清了眼前来人的装束打扮。
这帮夷人身上裹着一身脏污兽皮,耳朵上挂着硕大的银色圆环,将耳垂扯得老长;
手臂和脖颈之间裸露的皮肤上,还刺着诡异的靛青色纹络,色深似墨。
杨嘉被粗暴地反剪双手,哨队头目上前,用力揪起他的耳朵仔细查看。
这是在判断他的族属,通常来说夷人都有穿耳习俗,只要发现耳朵上有洞,基本能断定是同族。
而汉人由于受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教育,所以耳朵上不会有洞。
用这种法子,夷人抓汉人奴隶是一抓一个准。
发现杨嘉耳垂上光滑无洞后,眼前的头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轻蔑。
叽里咕噜嚷了几句后,身旁的四五个手下便一拥而上,将他结结实实地押回了山寨。
而另一边,跑得飞快的段摩连滚带爬的逃回了村中,立刻找到族长:
“族长,出事了!”
“有个姓杨的御医被掳走了!”
段瑞一听,差点没吓得跳起来,他不敢耽搁,火速找到了驻守在村外的余承业。
余承业闻听此事,顿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什么?!”
“狗日的蛮夷,竟敢掳掠御医,找死!”
他二话没说,立刻让副官点齐兵马粮草,准备进山救人。
一旁的段瑞见状,连忙劝阻:
“余游击,切莫冲动!”
“那马耳山里的生番,并非只有一小撮,而是三个村寨相连的大宗,族中能战之丁不下五六百人。”
“再加上时值深冬,山高地险,高处早已铺满了积雪。”
“将军麾下不过百来人,要是贸然进攻,恐怕会有闪失。”
“不如先派人回大理,请刘将军发兵前来助拳,方为万全之策!”
余承业救人心切,那姓杨的可是王上从成都派来的,要是真在自己地盘上出了事,他恐怕难辞其咎。
“从大理调兵,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三四天,怕是来不及了!”
“无妨,百来精兵,足够踏平五六百野人草寇了!”
“段族长,还劳烦你从村中抽些儿郎,届时替我引路即可。”
段瑞见他心意已决,无奈之下,一咬牙从村中召集了百余名猎手、青壮,随军助阵。
他反正打定主意了,要是真被夷人围了,自己怎么着也得救点人出来,免得日后官府怪罪。
两百多人的队伍顶着凛冽的山风,在草医段摩的带领下,直奔马耳山而去。
山道崎岖难行,再加上脚下将近一尺多深的积雪,导致行军颇为艰难。
约莫走了两三个时辰,翻过了几道山梁后,汉军终于在一个山坳里,发现了里面的生番部落。
从远处看,这像个由石头和原木搭建起来的营地,里面被分成了东、西、南三片区域,外围则是一圈简陋的木栅栏。
还没等队伍靠近,夷人的探哨便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
伴随着尖锐的哨声示警,寨子里的夷人们纷纷从屋里跑出,齐齐聚在了寨墙后方。
由于缺乏铁器,这帮生番们手上拿的多是些简陋的骨箭、竹木长矛,只有少数一撮人拿着铁刀,穿着皮甲。
见此情形,余承业没有过多犹豫,立刻下令麾下从正面发起进攻。
在绝对的装备差距下,战斗一开始便呈现出了一边倒的态势。
生番野人射出的骨箭,连汉军身上的布甲都难以穿透,更别提包铁的长盾了。
反倒是汉军这边的弓手和铳手,每次齐射,都能带起一片惨叫声。
在大明羁縻云南的两百余年的时间里,铁器和食盐一直是用来控制土司部落的大杀器。
没有盐,部落的人口就无法壮大;没有铁,部落的战斗力就得不到提升。
尤其是对于一些不服王化的生番,盐铁几乎被官府断绝,只能通过抢掠或者从走私商贩手里高价购买。
眼下这帮生番能聚齐这么大的规模,也是由于官府缺位,明军衰微而造成的。
本以为可以靠着这段空窗期壮大,可没想到刚抓了个奴隶,人家转头就找上了门来。
如果按照云南约定俗成的规矩,要是生番抓了不该抓的汉人奴隶,官府一般不会出兵讨伐,而是会让相熟的土司先来赎人。
毕竟为了一两个人兴师动众,出兵讨伐,实在是划不来。
而生番部落也有自己的规矩,要是发现穿着华丽的,或者是有大队人马护送的,他们基本不会抓,也不敢抓。
他们的目标,都是些落单的,像是进山砍柴的樵夫和采药人等。
眼看汉军就要冲到寨门下,寨墙上突然升起了一面白兽皮做的旗子,还有个头人模样的站在高处,大声向下面喊话。
余承业见状有些诧异,立马找来段瑞:
“段族长,这帮野人叽里呱啦说些啥呢?”
“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还有那旗子,不伦不类的,什么意思?”
段瑞竖着耳朵听了好几遍,面露难色:
“不瞒您说,云南的部落太多,有时候隔着几座山就是完全不同的族群。”
“对面说的啥,我也不太清楚.”
这时,带路的草医段摩突然凑了过来:
“将军,这像是彝语。”
“我年轻时听过,还曾和一个夷人部落换过药方。”
余承业摆摆手,催促道:
“那你赶紧翻译翻译,里头的在说什么鬼话。”
段摩侧耳听了一会,挠挠头:
“我也是个半吊子,只能听懂一点儿。”
“什么外头的汉军都是误会放下武器”
余承业听完勃然大怒,一把扯下头上铁盔:
“狗屁的误会!”
“还敢让我放下武器,简直不知死活!”
他转头招来传令兵,吩咐道:
“哼,这帮野人不服王化,不仅掳掠汉人为奴,还敢公然蔑视我汉军天威。”
“让弟兄们杀进去,屠村灭寨,片甲不留!”
随着他一声令下,汉军士卒们随即对寨门发起了总攻。
撞木不断轰击着简陋的寨门,发出沉闷而骇人的巨响。
见此情景,还在寨墙上举着兽皮白旗、试图沟通的部落头人彻底傻眼了。
他明明已经喊话投降,表示一切都是误会,甚至还提出愿意放下武器投降。
怎么这帮汉人非但不接受,反而打得更凶了?
就算听不懂番语,难道连表示投降的白旗也认不得了?
这帮新来的汉军,虽然装束打扮和明军没什么差别,但这气性却比明军大多了。
就算就算抓错了人,好歹也该先派个人过来沟通交涉一番吧?
哪有这样二话不说,直接往死里打的?
可惜,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不到半刻钟,汉军的士兵们便轻而易举地撞开了寨门,如同潮水般涌了进去。
村里的生番野人虽然拼死抵抗,但奈何战斗力与正规军简直天差地别,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这帮兵丁们甚至都不用结阵,光凭身上的甲胄和钢刀,就足以对夷人形成碾压之势。
战斗很快演变成了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而余承业对此却无暇关心,他亲自带队,在村寨里四处搜寻杨嘉的身影。
一行人找了几圈,最终才在一个肮脏腥臊的羊圈角落里,找到了被捆得像粽子似的杨嘉。
这位年轻的御医浑身上下几乎赤裸,只勉强裹着两张破烂兽皮,身上满是纵横交错的鞭痕,脸颊青肿。
在凛冽的山风中,他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模样凄惨无比。
原来,当初杨嘉被抓回寨子后,因为誓死不跪,更不肯透露任何德外界消息,彻底惹怒了生番头人。
挨了一顿毒打后,夷人便将他像牲口一样扔进了羊圈,准备先饿上几天再说。
等饿老实了,气性自然也就磨掉了,到时候再拉出来做苦力奴隶使唤。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杨嘉从羊圈里抬了出来,随军的郎中连忙上前,对其进行简单的包扎诊治。
与此同时,汉军的士兵还在寨子其他角落,陆陆续续救出了几十个同样被掳来的各族奴隶。
这帮奴隶个个蓬头垢面,浑身上下又脏又臭,布满了新旧伤口,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化脓溃烂。
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早已失去了光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灌了几口热水,杨嘉才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看清来人是顶盔贯甲的汉军同袍时,他眼泪当场就涌了出来,死死地抱住正在施救的郎中,迟迟不肯撒手。
“我我就是进山采个药而已,这帮野人实在欺人太甚!”
“余游击,您可得替我做主啊!”
见此情形,余承业更是怒火中烧,眼中杀机毕露:
“好一群不知死活的野人!”
“来啊!”
“传我将令,寨中不论妇孺老幼,一概不留!”
“整个寨子也给我尽数推平,所有屋舍棚寮,尽数焚为白地!”
“苍山洱海之间的风景何等秀丽,竟然还有这样藏污纳垢之地,我今天定要将其彻底铲除!”
很快,寨中的哭喊声渐渐弱了下去,汉军杀得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随后一场冲天大火拔地而起,迅速吞没了山坳里的三个村寨,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一旁助战的段瑞和随行的白族青壮们,被眼前这修罗场般的景象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他们心中无比骇然,平日里这帮汉军看起来和和气气的,怎么杀起人来竟如此狠辣?
这山坳里三个相连的村子,近千口人,不到一个时辰,几乎被屠戮殆尽。
少数趁乱逃入深山的,失去了栖身的房屋和过冬的储备,在这寒冷的深山里,恐怕也难逃冻饿而死的下场。
简直是一帮活阎王!
余承业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烈焰,火光映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身后的掌令官凑上前,压低声音:
“余游击,手段是不是太过酷烈了些?”
“这里头终究是近千条人命,即便是其罪当诛,好歹也留一半,打入苦役营让他们修桥补路,赎罪效力,岂不更好?”
“这样也可以补充些劳力嘛。”
余承业盯着眼前的火海,摇了摇头:
“你不懂。”
“对这等不服王化、凶残成性的生番,唯有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你想想,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掳人为奴,想必这种勾当干了不止一次两次,早就习以为常了。”
“今天还好是我等领兵在侧,把人及时救了出来,否则他早就冻死在牲口棚里了。”
“如果只是寻常商旅、过路百姓被他们抓了,结果会如何?”
“是不是只能绝望地在山沟里当牛做马,干一辈子苦力?”
“最后被累死、被打死,随便再找个山沟一埋,就此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上。”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森然:
“哼,回去我就发文给昆明。”
“请李总兵调派兵马,务必把大理、乃至整个云南境内的生番野人部落,好好地清剿几遍!”
“不把这些毒瘤铲除,王上的恩德如何能泽被云南百姓?”(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