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风灯在寒风中摇曳,如同鬼火,映照着脚下被积雪覆盖的青石甬道。玄甲护卫的脚步沉稳无声,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沈清辞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夜半传唤。
王爷召见。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诅咒,在她脑中反复回响。恐惧如同实质的浓雾,将她紧紧包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他发现了?一定是发现了!那本册子……她的窥探……她的恐惧……一切都无所遁形。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严刑拷打?还是无声无息的消失?
穿过重重回廊,越往王府深处,守卫愈发森严。无声矗立的玄甲护卫如同冰冷的雕像,锐利的目光扫过她单薄颤抖的身影,带来更深的寒意。最终,护卫在一处更为幽静、气象森严的院落前停下。院门紧闭,门口两名护卫如同门神,胸前的狴犴徽记在夜色中泛着幽冷的光。护卫上前低语几句,沉重的院门无声开启。
一股更加浓郁、凝重的墨香混合着清冽的沉水香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取代了外界的寒冷。这里……是内院深处,萧珩真正的起居之所?还是……另一处更隐秘的书房?
沈清辞不敢抬头,视线只敢死死盯着自己破旧鞋尖前那一小块被灯光照亮的地面。她被引着穿过庭院,踏上冰冷的石阶,停在一扇紧闭的、厚重的雕花木门前。门内透出温暖明亮的光线,与门外的寒冷黑暗形成鲜明对比,却更显得门内世界深不可测。
护卫在门上轻叩三下。
“进。”一个冰冷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如同玉石相击,带着无形的威压,穿透厚重的门板,直击沈清辞的灵魂。
门被护卫从外面推开。
暖意和更加浓郁的墨香、沉水香气息瞬间涌出,包裹住沈清辞冰冷的身躯。她只觉得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低着头,如同提线木偶般,脚步虚浮地迈过了那道象征着天堑的门槛。
书房。
比澄怀堂内书房更加宽敞,也更加……压抑。
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占据着视觉中心,案上烛火通明,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和几份摊开的卷宗,一支紫玉狼毫搁在青玉笔山上,墨迹未干。四面墙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书籍卷帙浩繁,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摇曳的阴影。地上铺着厚密华贵的波斯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角落的青铜兽首熏炉正袅袅吐出淡青色的香烟,清冽微苦的沉水香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宁静。
而书案之后,那道玄色的身影,便是这方天地唯一的主宰。
萧珩并未抬头。他穿着一身玄色暗金云纹的常服,墨玉般的发丝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垂落额前,柔和了部分过于凌厉的轮廓。他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一份卷宗,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偶尔在纸页上轻轻点过,烛光在他俊美无俦却毫无表情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薄唇紧抿,如同冰雕玉琢的神祇,完美而冰冷。
沈清辞的心脏在看到他身影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僵立在门口,距离书案足有数丈远,却感觉那冰冷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而来,让她窒息。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和牙齿无法控制的细微磕碰声。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缓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书房里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熏炉香烟袅袅上升的轨迹,以及萧珩翻动纸页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沈清辞低垂着头,视线死死盯着地毯上繁复的波斯花纹,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碎发。她不知道萧珩要做什么,这种无声的等待,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心。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那翻动纸页的声音终于停了。
萧珩缓缓放下手中的卷宗,抬起了头。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也没有冰冷的质问。
他只是抬起那双深邃如寒潭古井的眼眸,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了门口那个如同风中残烛般瑟瑟发抖的身影上。
那目光,冰冷、漠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锐利如刀锋的视线穿透空气,精准地落在沈清辞缠着布条、依旧红肿的双手上,在她单薄破旧的衣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她低垂的、毫无血色的脸上。
沈清辞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洞穿一切的穿透力,将她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秘密,似乎在这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她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几乎要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北疆十年。”萧珩冰冷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死寂。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沉水香的清冽,如同冰珠子砸在玉盘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滋味如何?”
沈清辞猛地一颤!北疆十年!他果然知道!他是在提醒她卑贱的出身和不堪的过往?还是在……试探?
她强压下喉头的腥甜,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声音不至于抖得不成样子,依旧维持着恭顺的姿态:“回……回王爷话,北疆……苦寒之地,奴婢……奴婢能活着回来,已是……已是王爷恩典。”她将姿态放到最低,将一切归为“恩典”,是唯一的求生之道。
“恩典?”萧珩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他的目光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停留片刻,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识文断字?”
沈清辞心头又是一紧!他连这个都知道?!是周管事?还是……他早已将她的一切查得清清楚楚?
“略……略识得几个字。”她不敢隐瞒,也隐瞒不了,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懂药理?”萧珩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只……只识得些乡野粗浅的草药,略懂……略懂些皮毛,不敢称懂。”沈清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问药理做什么?是知道她救了小哑女?还是……怀疑她懂毒?
萧珩没有再追问。他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沉默了片刻。书房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烛火不安地跳跃着。
就在沈清辞感觉自己的神经即将绷断之时,萧珩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研磨。”
沈清辞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磨……研磨?让她……在这里?为他研磨?
萧珩已经重新垂下眼帘,目光落回案上的卷宗,仿佛刚才只是随口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修长的手指拿起那支紫玉狼毫,笔尖悬在砚台上方。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冰冷的命令。
沈清辞的心脏狂跳不止。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研磨?这又是什么新的试探?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惩罚?
她不敢迟疑。她拖着僵硬冰冷的双腿,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向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每一步都靠近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中心。沉水香和墨香的气息更加浓郁,混合着萧珩身上那股冷冽而强大的男性气息,让她几乎窒息。
终于,她停在了书案侧前方。巨大的书案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她与那个掌控生死的男人之间。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眼睫和握着笔杆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砚台就在他手边不远处。一块上好的松烟墨锭搁在砚池旁。
沈清辞伸出那双缠着布条、依旧红肿不堪的手。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拿起墨锭,触手冰凉沉重。她将墨锭倾斜,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在砚池中加入了几滴清水。
然后,她开始研磨。
动作生涩、僵硬,带着明显的疼痛和虚弱。每一次推动墨锭,都牵扯着手臂的伤处和冻疮破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汗水混合着冷汗,从额角滑落。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颤抖的手腕,试图让动作平稳、匀速。墨锭与砚池摩擦,发出单调而轻微的沙沙声。
她不敢抬头,视线只敢死死锁定在砚池中那逐渐化开、变得浓黑的墨汁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手上,落在她因疼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落在她苍白的侧脸上……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挣扎的玩物。
墨香在烛火下浮动,清冽而苦涩。
这方寸砚台,此刻如同她命运的漩涡。每一次研磨的沙沙声,都像是在为她的生命倒计时。
惑人心神的,是墨香?
还是……这掌控一切的、冰冷无情的男人?(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