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吐蕊,暗香浮动。摄政王府的梅园,此刻灯火通明,丝竹悦耳。琉璃宫灯沿着蜿蜒的小径次第点亮,映照着枝头或含苞或怒放的各色梅花,冰姿玉骨,在寒夜中更显清绝。园中开阔处,锦帐围屏,铺设着精致的席面。受邀而来的宾客皆是京城勋贵、世家子弟,锦衣华服,言笑晏晏,一派富贵风流景象。
嘉仪郡主赵明嫣,一身火红的织金缠枝牡丹云锦宫装,外罩雪白的狐裘斗篷,明艳张扬,如同园中最炽烈的一团火。她端坐主位,享受着众人的簇拥和奉承,眼波流转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期待。她的目光,时不时扫向通往梅园侧后方那条被花影遮掩的小径,嘴角噙着一丝恶毒的笑意。
“郡主这梅园真是越打理越好了,这株绿萼,怕是宫中御苑也难寻吧?”一位贵女奉承道。
“是啊,如此良辰美景,又有郡主做东,真乃人生快事!”
“听说今日还有特别助兴的节目?郡主真是别出心裁!”
赵明嫣听着奉承,心情越发舒畅,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笑道:“不过是寻个乐子罢了。珩哥哥府上刚得了位‘才艺双绝’的妙人儿,今日本郡主便借花献佛,让她出来给大家舞上一曲,助助酒兴!”
她特意加重了“才艺双绝”几个字,引来席间一片好奇的议论和暧昧的低笑。众人皆知摄政王府规矩森严,能被嘉仪郡主如此“推崇”的舞姬,还安排在如此场合……其中意味,耐人寻味。不少人的目光都带着探究和一丝轻佻,望向那幽暗的小径。
萧珩端坐于主位旁侧,一身玄色常服,衬得他容颜愈发冷峻。他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神情淡漠,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只是在赵明嫣提到“珩哥哥府上妙人儿”时,他深邃的眼眸微微抬起,掠过赵明嫣那张写满算计的脸,随即又垂落,眼底深处一片冰寒,无人能窥其心思。
乐声渐起,是缠绵悱恻的江南丝竹,带着靡靡之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入口处。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灯火阑珊的花影之下。
没有预料中桃红柳绿的轻薄纱衣,没有叮当作响的流苏佩饰。来人穿着一身王府书房侍女统一的青碧色细布襦裙,样式简单,浆洗得干净挺括。外罩一件半旧的月白素绒比甲,领口袖口镶着窄窄的灰鼠毛边,勉强抵御着夜寒。乌黑的发髻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住,不施脂粉,素面朝天。
正是沈清辞。
她缓步走来,步履平稳,脊背挺直。清丽的容颜在灯火下显得有些苍白,却无半分媚俗之气。那双曾被粗粝皂角磨得血肉模糊的双手,此刻被细软的棉布层层包裹,如同两只笨拙的白色小锤,垂在身侧。她的目光平静如水,扫过席间神色各异的宾客,最终落在主位上嘉仪郡主那瞬间僵硬、继而因愤怒和意外而扭曲的脸上。
满场寂静!
丝竹声都尴尬地停顿了一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这和郡主口中那“才艺双绝”、“助兴”的舞姬形象,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这分明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甚至带着伤的侍女!
赵明嫣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随即化为滔天怒火!她猛地站起身,指着沈清辞,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锐到破音:“沈清辞!你好大的胆子!本郡主赐你的舞衣呢?你竟敢穿成这样出来?!你是存心要扫本郡主的兴,打本郡主的脸吗?!”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和议论。原来如此!这侍女竟敢公然违抗郡主的命令?还穿得如此“寒酸”出现在这贵胄云集的场合?简直是……不知死活!
面对赵明嫣的滔天怒火和席间无数道或惊愕、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沈清辞停下脚步,在距离主位数步之遥站定。她没有跪地求饶,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微微垂下眼睫,声音清晰而平静地响起,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
“回禀郡主,奴婢并非有意违抗。只是……”
她缓缓抬起那双被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手,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奴婢双手伤势未愈,冻疮破溃,筋骨受损,连执笔研墨都尚且艰难,更遑论执扇起舞。郡主所赐华裳,轻薄精致,奴婢唯恐手上污血脓水沾染,污了郡主的恩赏,更污了在座诸位贵人的眼。故不敢穿,亦……不能穿。”
她的语气不卑不亢,陈述事实,没有半分委屈控诉,却将那双手的惨状清晰地展露在众人面前。那层层包裹的棉布,无声地诉说着曾经遭受的非人苦楚。
席间瞬间安静下来。不少贵女看到那双包裹的手,都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露出嫌恶又夹杂着一丝同情的神色。勋贵子弟们也收起了轻佻的笑容,眼神变得复杂。一个双手伤重至此的侍女,别说跳舞,就是端茶倒水都困难。嘉仪郡主让她穿着暴露的舞衣献舞,这……这哪里是助兴,分明是赤裸裸的折辱!
赵明嫣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万万没想到沈清辞竟敢当众展示伤口!更没想到对方用如此“正当”的理由,将她置于了一个仗势欺人、刻薄寡恩的境地!她看着席间众人微妙变化的脸色,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狡辩!本郡主看你就是存心……”
“郡主。”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赵明嫣的咆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声音来源——一直沉默的摄政王,萧珩。
他放下手中的白玉杯,杯底与桌面轻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没有看气得发抖的赵明嫣,而是落在了沈清辞身上,目光在她包裹的双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看向赵明嫣。
“本王书房的人,首要之责是侍奉笔墨,手伤未愈,如何当值?”萧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梅园中,“献舞助兴,非其本职。郡主若觉得席间冷清,自有府中豢养的乐伎歌姬可供驱使。”
他话语平淡,却字字如刀!直接将沈清辞的身份定死在“书房侍墨”上,点明其职责与舞姬天差地别。更是在告诉所有人,也告诉赵明嫣:他萧珩的人,不是供人取乐的玩物!赵明嫣此举,不仅是羞辱沈清辞,更是在打他萧珩的脸!
赵明嫣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看着萧珩那张毫无表情却寒意迫人的脸,满腔的怒火和委屈被硬生生冻住,化作彻骨的寒意和恐惧。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席间众人更是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摄政王开口了!态度如此鲜明!谁还敢置喙?
萧珩的目光淡淡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沈清辞身上,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既然手伤不便,便回去歇着。此处,无需你伺候。”
“是,王爷。”沈清辞垂首应道,声音依旧平静。她对着主位的方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步履平稳地沿着来时的路,消失在花影深处。青碧色的背影挺直如竹,在满园绚烂灯火与梅影暗香中,竟透出一种别样的清冷与孤高。
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大戏,还未开场,便在沈清辞以伤为盾、以理为矛的反击,以及萧珩最后那雷霆万钧的定论下,仓促狼狈地落了幕。
梅园中,丝竹声重新响起,却再也无法恢复先前的热闹。嘉仪郡主赵明嫣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精心描画的妆容也掩不住那份难堪和怨毒。她死死盯着沈清辞消失的方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而端坐主位旁的萧珩,重新端起酒杯,深邃的目光掠过那株清冷的绿萼梅,无人知晓,他冰封的眼底,是否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
沈清辞……
这个罪奴,似乎比他预想的,更有意思,也更……棘手。(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