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虎老八

    在坚硬锋利的金属面前,披毛犀引以为傲的防御力成了空谈。

    它笨重的身躯在此时尽显弊端。

    那个纤细的,藐小且古怪的,不知畏惧的动物游离在它身旁,用不知是什么模样的爪牙一点点攻击它。

    疼痛并不能唤醒披毛犀的理智。

    毕竟相对猛犸来说,人类的威胁还是显得太小。

    这个时代,智人还未真正崛起,用成群的呼吼和密如雨点的长矛在史前巨兽心中烙下恐惧的阴影。

    对疼痛迟钝的感知和野蛮的脾性是对付猛兽的利器。

    然而在面对陈舟时,这个“利器”却成了死神的勾镰。

    直到失血量过大,前蹄和两条后腿的腿筋都被挑断,再不能站起,只能瘫倒在地时,披毛犀眼中的血色才完全消退。

    燃烧的怒火一下子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对这个渺小生灵的由衷畏惧。

    雌披毛犀能感受到死亡的召唤,在草原上,这样的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只是很少落在它们这些近乎站在生物链顶端的动物身上。

    它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便瞪圆了小眼睛,奋力发出一声低沉的叫声。

    那声音不是绝望的吼叫,不是垂死的痛呼,而是一种警告,警告它未长大的孩子,跑,跑得越远越好。

    而今日的景象,也将彻底烙印到小披毛犀的记忆中。

    假如它能有后代的话,它的后代或许会听从长辈的告诫,将对人类的敬畏之心一代代传递下去。

    ……

    听到母亲的叫声,还怔怔地站在原地的小披毛犀愣了一会儿,还是不住地往雌披毛犀的方向望。

    小犀牛大约三岁成年,它们经过雌犀长达18个月的孕期才降生。

    在成年之前,小犀牛始终跟在雌犀牛身边,直到能独立生活后才会离开。

    别看这头披毛犀体型已经如此庞大,但在犀牛长达50年的生命周期中,它还只是个不足两岁的婴儿,本能地对母亲心存依赖。

    似是没听到小披毛犀重重的蹄声,雌披毛犀竭尽全力发出了第二声吼叫。

    小披毛犀这才如梦初醒,迈开尚显稚嫩的四蹄,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越过土丘,渐渐消失在陈舟的视野内。

    远远望着小披毛犀越来越小的身影,陈舟用披毛犀高耸前肩上的毛发擦了擦刀,然后找准位置,给了这头庞然大物一个痛快。

    弥漫在草原上的血腥味像是一种无声的呼唤,叫回了三头锯齿虎。

    小家伙们还是头一次与如此庞大的猎物近距离接触,都表现得好奇又畏惧。

    虽说锯齿虎的食谱中写有猛犸象,但那大都是不足半岁的猛犸象幼崽或是垂垂老矣,根本不需攻击就会自己倒下的老年猛犸。

    像这样正处壮年且足够强壮的披毛犀,是鼎盛时期的锯齿虎群也不敢轻易招惹的。

    对小家伙们来说,这个尚且温热的,不断冒着血腥味儿的家伙又陌生,又诱人。

    它们围着被放了血的披毛犀转圈,胆子最大的虎二娃不时向前一跳,尝试着用爪子去抓披毛犀的皮毛。

    像是担心这家伙突然攻击,它试探后便立即转过身往后跑,然后再重复这一步骤。

    看着格外疯癫的弟弟,虎大娃站在原地满脸无奈,尴尬地张大嘴打了个哈欠,露出了口中已经比其它牙齿长出一大截的犬齿。

    这种“成熟”的淡定并未持续多久。

    毕竟都是没长大的孩子,不大会儿虎大娃和虎三娃就加入了这场特别的游戏。

    陈舟正在生火,还未剖开披毛犀的胸腔。

    小家伙们试探了一阵儿,渐渐发现了一个“最安全”的位置——

    雌披毛犀的肛门。

    也不知是谁最先发现的。

    总之老大老二两头小锯齿虎分工明确,虎大娃负责叼着披毛犀粗大的尾巴,而虎二娃则担当起“先锋”的职责,直接朝着披毛犀的屁股下手,连抓带咬。

    虎三娃微微张开嘴巴,愕然地看着忙活得热火朝天的大哥二哥,悄悄地绕了一圈走到了披毛犀脖颈下,小心翼翼地舔舐流了一地的血,咂么着其中的咸香。

    没多大会儿,刚生起火的陈舟闻到了一股略有些发酸的食草动物粪便味儿。

    待他转过头,却发现虎二娃满头满脸都沾满了披毛犀的新鲜粪便,那草黄色的毛发完全变成了屎黄色。

    看到“首领”在看自己,虎二娃还美滋滋地咧开嘴,露出了抹了一层碎草梗和些许披毛犀毛发的舌头,似乎对自己勇敢的行为颇感骄傲。

    “卧槽,你怎么吃屎啊?”

    嗷!

    饿了接近一天,总算吃到“热乎”饭,虎二娃格外兴奋,听到陈舟的声音,连蹦带跳地冲了过来。

    刚刚持单刀面对披毛犀时都未感到畏惧的陈舟看到要往自己身上扑的虎二娃不禁变了脸色。

    “你他妈离我远点。”

    赶忙从升起的篝火旁起身跑向别处,陈舟厉声要求虎二娃站住。

    待虎二娃一脸懵逼地止步于篝火前,他才松了一口气,然后紧张地去看虎大娃和虎三娃。

    好在这两个家伙并没有非洲二哥一般的癖好。

    虎大娃犹豫了半天还是宁愿挨饿,没提起吃屎的心。

    虎三娃自从重伤痊愈后长了不少心眼子,日常狩猎中陈舟能明显感觉到它比两个哥哥聪明许多,这一次它的表现同样令陈舟满意——

    非但没参与掏肛行动,还偷偷舔食了不少犀血。

    陈舟看虎三娃的时候,它的脸上已经沾了不少凝固的血,腥气扑鼻。

    但哪怕血腥味儿再浓,也比屎臭味儿强。

    满脸嫌弃地抓起一把干草梗,把虎二娃往一边儿扒拉扒拉,陈舟一眼扫过四下,没找到水源,只能揪着虎二娃短小粗壮仿佛一个毛棒槌的尾巴,强行将它拽到了雪堆旁。

    “老实地,在这待着!”

    训斥一声后,陈舟忙从披毛犀身上割下一小块皮毛,然后用这块皮子垫着,抓起成团的雪在虎二娃脸上连擦带蹭。

    所幸锯齿虎为应对寒冬生长出了疏水性能优秀的厚实毛发,那些粪便全都粘在毛发表面,并未渗透毛根处,蹭一蹭倒也掉了。

    不过雪水毕竟不是洗洁精,即使擦掉虎二娃毛发上的粪便,它整个面部的毛发依旧呈现出更深的颜色。

    至于犀粪浓重的气味儿,一时半会儿更是去不掉。

    勉强将虎二娃清理一番,敏锐的嗅觉仍能感受到虎二娃身上那刺鼻的味道。

    看着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委屈巴巴地端坐在地上的小家伙,陈舟一时不知道该训斥它还是安慰它。

    “唉,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拎起长刀,尽量不去想虎二娃吃屎的事,陈舟走到了披毛犀尸体旁。

    ……

    入冬以后,降雪是常有的事,反倒晴朗的天气显得有些反常。

    大半日的艳阳高照后,冷风终于又席卷了整片草原。

    陈舟带着三头锯齿虎回到白哈尔山脉时已是5天后了。

    站在山脚下,望着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原始森林,转头看看身后三头锯齿虎,他那被风雪吹得通红且僵硬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

    “总算到家了。”

    招呼着小家伙们跟随自己往山上走,踏着被冻硬的土壤,陈舟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在寒冬远行,需要承受的心理压力是很大的。

    尤其在路途遥远到往返需要十多天的时候,他时刻都在担心遇到暴风雪,一旦被困在风雪中,即便他能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三头锯齿虎也未必能活的下来。

    好在如那一日那般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是非常罕见的现象,返程途中他虽然遇到了降雪,但再未因风雪迷失方向,更没有再次面临被冻死的风险。

    返程虽然缓慢,陈舟却未后悔当初为什么不从毕楷那里带走两头大角鹿。

    一来毕楷传授完武功整个人都已耗尽精力,睡醒之前再不能继续教授他驯兽之法。

    没有驯兽之法,大角鹿不听他的话,即便他强行抓走一头大角鹿,这一路上恐怕也要把精力都消耗在看管大角鹿上,那完全是自找罪受。

    二来大角鹿对他本人来说其实只能当个驮兽或是运载工具,并不能当坐骑用。

    他的体重便注定了除了猛犸或披毛犀等体重上吨的巨兽,寻常动物根本无法担当他的代步工具。

    三百多斤的重量压在身上,即便大角鹿能承载片刻也撑不了太久,更跑不起来。

    骑着鹿走,可能还不如牵着鹿速度快,因此在陈舟心里,大角鹿最大的用处其实是帮助保尔跟上他的步伐以及驮运物资。

    除这两点外,其实还有第三点——

    陈舟已在高耀坟前许下承诺,要将他的家传宝弓带回去与高耀合葬。

    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

    别说这对陈舟来说本就不算什么大事,就算是什么艰难的事,话已经说出口,陈舟即便冒着生命危险也得完成。

    就像他从前在孤岛上曾经向土著们许下的承诺那样——

    “任何付出努力的人都可以得到应有的回报;

    任何勇猛的战士都将拥有奖赏与承诺……”

    陈舟从来不会轻易答应某事或是许下诺言,他同样不会轻易跨越自己心中的底线或是违背诺言,除非对方证明了他不值得拥有这一切。

    天越来越冷,陈舟打算回家稍作休整,将盐石交给保尔,让他负责简单提炼过滤掉其中杂质,自己则立即出发,将弓带过去。

    此外,他还打算给毕楷带一支解毒剂。

    再生药剂能治愈生物受伤的器官,甚至可达到断肢重生的效果,这是经过验证的。

    但它能否根除积压在体内的毒素,这事还有待商榷。

    既然珍贵的再生药剂都用在毕楷身上了,救人救到底,陈舟也不打算吝啬,索性把解毒剂一起给毕楷得了。

    而且他这次重返岩盐采集处,找到毕楷还有一件事想问——

    草药。

    多年来陈舟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细致地学习实用医学,尤其是偏原始的那方面,也就是与中医息息相关的部分。

    现代医学靠各种先进的仪器、激素和提取物治病,见效快,效果显著。

    然而他所处的环境大多找不到任何医疗器械,更没有成品药物,甚至连植物都没几种认识的。

    在这种条件下,从根本了解传统医学所提及的“药理”和治疗手段对陈舟来说很有帮助。

    但现代中医入门困难,有传承的老中医们往往不肯轻易将医术教给外人。

    更别说在学习前还要花费大把时间辨别哪个老医生有真才实学,哪个是弄虚作假的江湖骗子。

    如今有幸遇到毕楷这个来自古代,说不定还是武侠世界的人,对陈舟来说无疑是意外之喜。

    虽然毕楷叙述的时候懊恼自己医术不精,没能救活高耀。

    不过光凭他尝了几十天百草都没把自己毒死这事,陈舟就能感觉出来毕楷确有几分真才实学。

    史前植物跟现代植物差别甚大,敢于尝试不是本事,吃了不死才是真本事。

    尽管毕楷自谦,说他的医术水平不高,但在陈舟看来却已经足够实用了。

    他的身体素质比毕楷强得多,抗毒能力较之常人也强一截,陈舟觉得如果让他学会这医术,万一以后再遇到类似的陌生环境,说不定就能靠尝草药辨别药性救自己一命。

    同时陈舟觉得,毕楷尝草药一定是有某种譬如“相生相克”一类的底层逻辑的。

    不然盲目地尝试,命再硬也早就毒死了。

    除学习医术外,重回毕楷处陈舟还能捞到一样好处,那就是毕楷已经靠自己尝试验证出的药理。

    依据毕楷的积累,陈舟就能省去许多时间,直接了解并认识许多草药——

    这些植物有无毒性,性寒性温,可用于治疗哪些方面的疾病,都是毕楷亲自试出来的,非常可靠。

    已经从毕楷那里学到枪法刀法,这次回去还要学习不少东西。

    虽说毕楷叫自己一声恩公,但陈舟并不能安然将自己放在上位者的位置上。

    此次要给毕楷带去的解毒剂,从另一方面讲也是给“师长”的学费或者礼金。

    ……

    心里惦记着要尽早赶回毕楷处,一边往山上走陈舟一边瞭望着庇护所所在的方向,期待能看到炊烟。

    不过这时候似乎还不是饭点,保尔并未开火做饭。

    庇护所门口的篝火做了无烟设计,隔着老远便看不到烟气。

    三头锯齿虎跟在陈舟身后。

    重返家园,小家伙们也十分亢奋,尤其是虎二娃,老是故作不经意地往陈舟身上凑,弄得陈舟连连用刀鞘将它拨开——

    披毛犀的粪便味儿没那么好散去,现在还残留在虎二娃身上。

    陈舟知道保尔向来喜欢活泼的虎二娃。

    现在他倒是有点期待,待会儿见到“好二儿”回来的保尔抱住虎二娃,闻到它身上的那股臭味儿是何反应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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