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玄玉血痕-颛顼的知情与权衡

    机会源于一次“意外“。

    楚易观在帝丘简陋的“典藏之所“(几间存放着龟甲、骨片和少量刻划符号木牍的土屋)翻看一些无关紧要的部族贡品记录时,他的专注、异于常人的沉静气质,以及腰间那奇特的葫芦,引起了恰好前来查阅一份边界纠纷记录的颛顼的注意。

    土屋的梁柱是未经精细打磨的原木,表面还留着树皮剥离后的粗糙纹路,墙角结着蛛网,阳光从屋顶茅草的缝隙里漏下几缕微光,在积着薄尘的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龟甲的腥气与朽木的霉味,那些刻着符号的骨片堆叠在陶瓮里,边缘磨损得圆润,显然已被翻阅过无数次。

    “汝非帝丘之民。“颛顼的声音在幽暗的土屋门口响起,不高,却带着天生的威压,瞬间驱散了室内的沉闷。

    他独自一人,玄色兽皮束腰,玉钺悬于腰间,目光如炬,落在楚易观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

    那兽皮边缘带着未完全褪尽的毛茬,是北方部族进贡的珍品,腰间悬挂的玉钺打磨得光滑温润,刃部却闪着冷冽的光,那是权力的象征,也是征战的印记,他站在门口的光影里,一半明亮一半晦暗,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楚易观心中微凛,但面上平静无波,放下手中骨片,从容转身,躬身一礼:“游历之人,楚易,见过子高。“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过多解释。

    指尖刚刚触过的骨片还带着土屋的凉意,上面刻着的“豕三““黍五“字样简单质朴,却记录着某个部族岁岁年年的供奉,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可能被这位帝王解读出多重含义。

    颛顼并未深究其来历,或许在他眼中,一个游方士人不足为虑。

    他踱步进来,目光扫过那些古老的契刻,似乎只是随意问道:“汝观予之新政,'绝地天通',以为如何?“

    脚踩在土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的目光掠过陶瓮里的骨片,掠过木牍上歪歪扭扭的刻痕,那些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也是他试图重新梳理的秩序的过往。

    楚易观心知这是试探,也可能是颛顼难得想听听“局外人“的看法。

    他抬起眼,目光清澈而直接,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帝令如天,重黎行之。然,黎处酷烈,如黑石谷中,抗命之头人及其亲信,是否皆属必死之罪?

    帝丘新祠之下,神祠小吏假威名以索部族供奉,此亦帝所愿乎?“

    他的问题委婉,但指向性极其犀利,直指改革最阴暗的伤口。

    话音落下的瞬间,土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屋顶漏下的光斑都似乎停顿了片刻。

    颛顼的脚步停住了。

    他背对着楚易观,看向土墙上一个模糊的、可能是早期部族结盟刻痕的印记。

    那印记是用石刀凿刻的,线条深浅不一,能看出当时刻痕人的用力不均,或许是某个部落首领亲手留下的,记录着一场早已被遗忘的盟约,如今却在帝王的注视下,显得格外沉默。

    沉默了片刻,没有楚易观预想中的惊怒或否认,反而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当他转过身时,眼神异常复杂,疲惫、冷酷、决断如同交织的藤蔓。

    眼角的细纹在微光中若隐若现,那是日夜操劳留下的痕迹,瞳孔深处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能看透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予知。“颛顼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苍凉,“黎处酷烈,予知。

    祠下污秽,予亦有所闻。

    黑石头人,其心必异乎?其罪必死乎?“

    他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予未深究,亦不必深究。“

    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却让楚易观感受到了一种帝王特有的权衡与决绝。

    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地刺向楚易观,带着一种帝王的实用主义逻辑:“然其聚众抗命,械斗伤我士卒!

    此风若开,若人人效仿,以护'祖灵'、'传统'为名,便可抗帝命于不遵,则予之禁令,顷刻间便成虚文!

    届时,天下复归'家为巫史'、'民渎于祀'之乱局,甘渊老巫索要人祭之惨剧必将重演!

    黎之所行,乃斩荆棘、开道路!

    纵有旁木被伤,只要道路得通,便是功成!

    些许代价,在所难免!“

    他提及甘渊老巫索要人祭时,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厌恶,这厌恶无比真实,是他推行“绝地天通“最核心的动力之一。

    那厌恶里混杂着对生命的漠视的愤怒,对混乱祭祀的鄙夷,更有对权力被巫祝分割的警惕,仿佛又看到了那些被当作祭品的孩童的哭嚎,看到了部族为了讨好神灵而血流成河的场景。

    颛顼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对官僚习气的某种“宽容“甚至轻视:“至于祠下蠹吏,索些皮货羔羊…哼,何代无之?

    水至清则无鱼。

    大局初定,百废待兴,纲纪初立。

    若因些许小腐小蠹,便大动干戈,动摇新立之柱石,岂非因噎废食?

    重会整顿。“

    他的话语,透露出对权力运作中必然存在灰色地带的认知和容忍度。

    他抬手拂过案上的一卷木牍,那上面记录着各地官吏的任免,指尖划过一个刻痕时稍作停顿,仿佛在掂量着什么,随即又移开,仿佛那些小吏的贪腐不过是阳光下的一点尘埃,不值得过多关注。

    他再次看向虚空,仿佛在重申自己的信念,也像是在说服自己:“'绝地天通',非为一己之权柄!

    是为结束'民渎于祀'之混沌,是为杜绝'血食'(人祭)之惨绝人寰!

    是为使神归其位,不受亵渎;人安其业,不惑于神!

    上下有序,方为太平根基!“

    他的声音渐渐激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欲行此大政,必承重垢!

    去沉疴需用猛药,整肃乱世必施严刑!

    黎所为,纵有过处,予自知!

    然其功,在千秋!

    些许浊流,岂能撼动清流涤荡天下之大势!“

    在楚易观的眼中,颛顼腰间那枚象征无上权柄的玄色玉钺,此刻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洗刷不掉的血痕所浸染,幽幽地散发着冷酷的光泽。

    那玉钺上的纹路在微光中扭曲,像是无数冤魂的嘶吼,又像是历史车轮碾压过的痕迹,冰冷而沉重。

    楚易观沉默地倾听着,将颛顼的每一句回应,连同他说话时的神态、语气,都精准无比地刻印在记忆深处,留待葫中境归档。

    他看到颛顼说话时,喉结微微滚动,看到他目光扫过那些古老契刻时的复杂情绪,看到他提及“千秋之功“时眼中闪烁的光芒,那些细节如同散落的珠子,在他心中串成一条清晰的脉络。

    他剖析着这番话语背后的多重含义:宏大目标的正义性(尤其根除人祭),对黎铁血手段的认可与必要性辩护,对改革必然代价的清醒认知与容忍,以及对官僚体系初期腐败的相对轻视(视其为可控的“小腐“)。

    最终判断在楚易观心中成型:“帝非不知污秽,乃知而难避,更有所抉择。

    血污其手,心向高台。

    然高台之基,亦以血污之石垒就乎?“

    颛顼的复杂人性——理想主义者的大愿与政治家的冷酷实用,在此刻袒露无遗。

    改革的车轮碾过之处,血痕斑斑,而掌舵者,正冷静地权衡着每一滴血的“价值“。

    楚易观看着颛顼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在土屋的阴影里显得格外高大,又格外孤寂,兽皮的下摆扫过地面的尘土,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如同他在历史上留下的印记,深刻而复杂。(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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