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终究未完全听从重的劝阻。
他以雷霆手段,拘押了暂居帝丘的所有参宿族代表,包括其头人及数名精壮。
玄甲卫兵的铁掌如鹰爪扣住参宿人裸露的肩胛,兽筋绳深陷皮肉,拖行时在夯土地面犁出带血的浅沟。
简陋的土牢内,松脂火把将人影放大成扭曲的鬼魅投在渗水的墙上。
很快传出皮鞭抽打皮肉的闷响——那是浸过盐水的犀牛皮鞭,每抽一记便掀起带着碎肉的布屑;
石钺柄撞击骨头的脆响——钝重的硬木柄端砸在膝弯时发出枯枝折断般的爆裂;
以及参宿族人撕心裂肺的惨叫与愤怒的诅咒。
铁链哗啦的震颤中,隐约夹杂着指甲刮擦土墙的刺耳沙沙声。
“冤枉!天大的冤枉!” 被倒吊在梁下的青年嘶吼,充血的眼球凸如蛙目。
“我参宿族以雪山熊灵起誓!行事磊落如冰湖明镜!” 头人咬碎的半颗黄牙混着血沫喷在刑吏脸上。
“定是有人陷害!颛顼帝明鉴啊——!” 少年俘虏的哭嚎陡然拔高,随即被塞入口中的腐草堵成呜咽。
凄厉的呼号穿透土墙,在帝丘冰冷的夜空中回荡。
巡夜卫兵的青铜戟尖挑着灯笼,昏黄光晕扫过巷口蜷缩的人影。
各部代表裹紧粗麻披风,喉结在吞咽恐惧时上下滚动:“参宿人疯了…攀咬阏伯部呢…”
“黎正连少女都锁进地牢了…”
无形的恐慌与怨气如同地底的暗流,在草席下、在陶瓮边、在火塘将熄的余烬里悄然滋生蔓延。
重顶着巨大的压力,油灯黑烟在历所低矮的屋顶积成墨云。
参翁残存的几片碎骨记录摊在陶盘里,断裂处黏着靛蓝色植物纤维——实沈部包裹圣物的苎麻布特有染料。
他枯坐在堆积如山的龟甲与绳结前,左手按着持续观测圭表得来的数据简册,右手炭条在墙泥上疾书。
当“大火昏见定春分”的最后一笔刻入木牍时,炭条“啪”地在他痉挛的指间断成两截,草灰簌簌落进后颈衣领。
第一版《颛顼历》草案终成:以圭表精确测量日影长短变化,确立冬至(日影最长)、夏至(日影最短)、春分、秋分(日夜均长)四时,并进一步划分八节(立春东风解冻、立夏蝼蝈鸣、立秋凉风至、立冬水始冰等);
同时,将大火星(心宿二)于黄昏时分在东方地平线清晰升起(昏见)的时刻,作为确定春分点的关键辅助标志。
草案刻于数块宽大的榉木牍之上,在颛顼的首肯下,于议事厅向核心官员及各部代表展示。
松明火把将梁柱照得如同巨兽肋骨,颛顼腰间玉钺在火光中幽光流转。
草案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以阏伯大祭司为首的传统派势力,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兽,爆发出激烈的反对。
老人枯瘦的脚踝上铜铃狂震,骨杖“咚”地杵碎地砖:“荒谬!荒谬绝伦!”
兽牙项链随咆哮狂抖,“弃我祖传观大火星定岁序之神授正法,反尊那死物(圭表)之影!此乃逆天而行,亵渎神灵!”
祭酒泼溅在玄圭赭色衣摆,凝成紫黑血斑,“颛顼帝!去岁西羌雪埋帐篷,正因他们弃了大火星祭!此法若行,必致阴阳逆乱,五谷不登,灾祸频仍啊!”
玄圭更是当庭发难,他一步踏前,手指如戟,葛履碾过地上半凝的血泊直指重身后。
那名负责整理实沈部碎骨记录的年轻吏员辰,脸色瞬间煞白如新剥的桦树皮。
“重正大人!”玄圭声音淬毒,“非是玄圭质疑帝命,实乃此人包藏祸心!”
骨哨尖鸣撕裂空气,“我曾亲耳听闻其私下抱怨,言重正大人刚愎自用,推崇实沈蛮荒野法!参翁骨片碎裂,记录尽毁,焉知非其欲篡改数据不成,进而铤而走险,杀人灭口?!”
“血口喷人!”辰惊怒交加,浑身颤抖,急欲辩白。
冻疮溃烂的右手下意识护住胸前——那里藏着昨夜校验的星图草片。
然而,更致命的一击接踵而至!
一名负责审讯参宿族的黎的副将大步踏入议事厅,玄甲鳞片撞出金铁之声。
单膝跪地时,捧出的麻布浸透黑红血渍:“禀帝!禀火正!参宿族头人在重刑之下,已招供画押!”
染血麻布上炭笔勾画的熊形符号歪扭如痉挛(参宿族未有成熟文字),通译官朱砂批注的译文刺目:“…供认…受重正麾下吏员辰暗中联络…许诺若除掉参翁,搅乱新历…便助我族夺回黑石谷猎场…赃物藏于辰居所柴堆…”
“搜!”黎不等颛顼发话,厉声下令。
铁靴踏地声如闷雷远去。
片刻后,几名士兵押着面无人色的辰,捧回的骨片还沾着新鲜泥屑——明显是近期新刻,纹路拙劣模仿参翁遗风,数据却扭曲成大火星独尊。
“人赃并获!”玄圭声音尖利如锥,带着胜利者的亢奋,“重正!尔御下不严至此,竟容此等包藏祸心、残害忠良、扰乱新历的内鬼藏于身侧!此等历法,如何服众?如何承天?!”
颛顼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重:“重!尔…还有何话说?!”
辰如遭雷击,瘫软在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绝望。
冻裂的指尖抠进砖缝,在青灰上划出带血的白痕。
重如坠冰窟!
他看着被如狼似虎的卫兵拖走的辰,麻衣在青砖上磨出嘶啦裂响;
看着阶下官员或震惊(捂嘴后退)、或鄙夷(甩袖冷哼)、或幸灾乐祸(羊舌度袖中拇指轻搓玉珠);
看着玄圭眼中那掩饰不住的得意火焰;
看着人群后羊舌度嘴角翘起又迅速压平的诡异弧度…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席卷全身。
他精心构筑的理性世界,被肮脏的权谋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血口。
团队里年轻的星象记录官死死捂住嘴呜咽,负责物候采集的老吏颓然跌坐,新历草案的推行瞬间陷入泥潭,质疑之声甚嚣尘上。
楚易观冷眼旁观,纪世葫温润葫身无声记录。
他清晰地看到玄圭垂袖时颤抖的指尖——那不是兴奋而是恐惧;
羊舌度转身时腰间玉坠的突然晃动——某根丝线在宽袖遮掩下被急速扯断。
当辰被拖过西侧回廊时,楚易观的身影如轻烟附柱。
押送士兵中,一名身材矮壮、眼神闪烁的伍长,其粗糙的麻布袖口内侧,几点暗红粉末在汗渍中晕开——那奇异香料被碾碎后的残留,正与羊舌度今晨熏衣所用同源!
线索,如同黑暗中的蛛丝,悄然指向了更深的阴谋。(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