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乾清宫暖阁,朱祁镇立刻摒退了侍从,只留下心腹陈安。
看着殿门合拢!
朱祁镇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此时褪去了伪装的天真,只剩下一层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疲惫。
不行,不能再被动挨打了,必须尽快建立一支绝对忠诚、只听命于自己的核心力量!
想要提前亲政,没有刀把子,那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
靠谁呢?!
朱祁镇揉搓着额头,在脑海里细细检索。
历史先知,是他最大的金手指!
与其被动等待命运安排,不如主动出击,将未来的忠臣良将,提前纳入麾下!
袁彬!
一个名字如同暗夜中的星火,瞬间照亮了他的思绪。
明史记载,在土木堡那场倾覆国运的滔天巨祸后,在所有人都抛弃了“叫门天子”时,他是唯一不离不弃,为朱祁镇舍命相护的忠义之士!
在朱祁镇看来,袁彬的忠肝义胆,是用血与火淬炼过的。
属于政治过硬的封建主义顽固战士。
“陈安。”朱祁镇的声音依旧稚嫩。
“奴婢在。”陈安立刻趋前半步,躬身垂首,姿态恭谨中透着经过洗礼后的绝对敬畏。
朱祁镇并未回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宫墙夜色,小小的背影挺得笔直:
“你去趟司礼监值房,寻王先生,就说朕近日读《太祖实录》,深慕太宗皇帝身边亲军之忠勇,一时兴起,想看看如今宫中当值侍卫名册,瞧瞧可有家世清白、履历光鲜、堪为楷模的忠义之士。”
“记住了,人头要多。”
“还要悄悄的,莫要声张哦。”
陈安深深垂首,将眼中那几乎要满溢而出的颤栗死死压住。
纵然已知晓这御座上的主子并非懵懂稚子,而是深不可测的潜龙,
可当听到小主子最后那句刻意模仿带有天真的童音后,陈安扔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九岁!
一张粉雕玉琢的童颜之上,两副截然不同的帝王面目,竟能如此浑然天成,毫无滞涩地切换。
巨大的反差,带来的不是荒谬,而是深彻骨髓的恐怖!
他不敢有丝毫迟疑,将腰弯得更低,:“主子勤学祖制,仰慕忠勇,实乃社稷之福!奴婢明白,这就去寻王掌印,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绝……绝不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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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值房踞于文华殿后,气象森严。
巨大的紫檀木公案后,王振身着象征内臣顶峰的绯红蟒袍,正襟危坐,手持朱笔,在一份份题本上飞速批阅着。
两侧侍立着几名身着青贴里、头戴刚叉帽的文书太监,屏息凝神,如同泥塑木雕。
陈安甫一出现在值房门口通传,房内所有的动作都为之凝滞。
几十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好奇,但更多的是忌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毕竟,他是乾清宫的人,是太皇太后硬塞进来、为数不多不买干爹账的五品太监。
陈安垂首肃立在阶下,姿态恭谨,维持着应有的礼节。
虽然他身为清宫管事少监,御前行走,但在司礼监掌印太监面前,仍旧地位悬殊。
王振笔尖未停,头也未抬,仿佛门口站的只是只蝼蚁。
他正批阅一份来自内官监的呈报,忽然,他眉头轻皱一下,然后朱笔在旁边一张小纸条上飞快地批了两个字——“溺毙”。
侍立一旁的正五品随堂太监毛贵立刻躬身接过纸条,退到值房侧后一道不起眼的耳门边,低声对候在那里两个健壮的火者吩咐了几句。
其中一个火者转身进了耳房,片刻后竟端出一个盛着半盆水的大铜盆,哐当一声放在耳门内侧的地上。
紧接着,一个被堵着嘴、捆得结结实实、面无人色的小太监被拖了出来,看服色应是尚膳监的粗使。
他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身体拼命扭动,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那两个火者面无表情,一人揪住头发粗暴地向后拉扯,露出脖颈,一人按住双脚,将那小太监的脑袋狠狠地灌进铜盆的冰水之中!
“咕噜噜……咕噜噜……”
沉闷的气泡声在死寂的值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那小太监的身体剧烈地抽搐挣扎,铜盆里的水花四溅,打湿了火者的裤脚和冰冷的地砖。
整个过程不过十数息,那挣扎便渐渐微弱,直至彻底不动。
按压脖颈,确认死透后,两个火者熟练地将湿漉漉的尸体拖走,仿佛只是清理了一件垃圾。
端盆的火者则沉默地将铜盆里的水泼在值房门外廊下的花圃里,再无声地退回原位。
一切快得令人心寒,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杂务。
值房内,文书太监们头垂得更低,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握笔的手指变得发白僵硬。
直到这时,王振才仿佛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杂务,慢悠悠地搁下笔,捋了捋光滑无须的下巴,抬眼看向强自镇定的陈安,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
“哦?陈少监来了?可是陛下有何吩咐?”他明知故问,目光扫过陈安,如同打量一件物品。
陈安微微俯身,声音清晰而恭谨,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回王掌印,陛下勤读《太祖实录》,仰慕太宗旧事,一时兴起,特命奴婢前来求取一份宫禁侍卫名册副本,人数要多些,好以览我大明亲军风采。”
他坚持使用官职尊称“王掌印”,未加敬语公公,语气不卑不亢,明确传达这是奉皇帝之命而来。
“呵呵,”王振轻笑两声,端起手边的青花盖碗,慢条斯理地用碗盖撇着浮沫。
“陛下勤学祖制,仰慕忠勇,实乃社稷之福,老奴听着也欢喜。”他呷了口茶,话锋一转,“陈少监在乾清宫伺候,可还顺心?老祖宗抬举你,把你从尚膳监那油盐堆里拔擢到御前行走,这是天大的恩典啊。你可得惜福,莫要辜负了老祖宗的信任。”
“奴婢不敢!老祖宗和主子恩德,奴婢粉身碎骨难报万一!”陈安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感激。
“嗯,知道就好。”王振放下茶盏,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头那份刚批了“溺毙”的贴黄,仿佛闲聊家常。
“说起来,令尊是宣德二年殁的吧?积劳成疾,忠仆啊。这日子过得快,眼瞅着又快到他的祭日了。你这做儿子的,在御前当差辛苦,可莫要忘了尽孝心。”
“宫里事忙,若得空,咱家让宝钞司给你匀两刀上好的‘金银山’,也算替主子赏你这份孝心。”
陈安手指在袖中掐得死紧,面上却只能更显恭顺卑微:“王掌印体恤下情,奴婢感激涕零!不敢劳烦宝钞司的公公们……”
王振仿佛没听见他的推辞,自顾自地又恍然道:“哦,对了。你那个在通州卫当小旗的弟弟,叫陈成吧?年轻人,在边卫历练是好事。”
“不过啊,这京营卫所,不比边关,升迁讲究个‘门路’和‘懂事’,通州卫指挥使刘能,前儿个还托内官监的掌印给我递话,想给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在锦衣卫谋个百户的缺儿呢。”
“忠心勤勉是根本,但也要懂得‘上达天听’的路子,你说是不是?”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在陈安胸中翻腾,但他只能把头垂得更低:“王掌印教诲的是,奴婢……代舍弟谢掌印指点!”
王振满意地看着陈安战栗感激的模样,这才对侍立一旁的毛贵吩咐道:“去,把内班值守、各宫门戍卫,还有那些在御马监、勇士营、四卫营挂名的,家世清白、考评上佳、懂规矩的侍卫名册副本取一份来,陛下要看,尽量去拣那瞧着顺眼、稳重的。”
他强调着的每一个词都是在划定范围,他确保这份名单绝对“安全”,符合他王振的标准。
“好的,干爹。”
毛贵应声而去,很快捧回一叠装订整齐的册子。
王振随手翻了翻,确认是筛选过的名单,才递给陈安,脸上笑容更深:“拿去吧,好生呈给陛下。告诉主子,这都是咱家精挑细选、靠得住的忠勇之士。陛下若看中了哪位,想召来问话解闷,只管吩咐,老奴即刻安排。”
陈安双手恭敬地接过名册,:“谢王掌印恩典!”
“嗯,去吧。好生当差。”
王振挥了挥手,仿佛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太监,目光已重新落回案头的题本上,朱笔再次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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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个时辰后,陈安捧着一叠书册回来。
“陛下,”他低声道,“这是王掌印亲自挑选的、目前在宫内各处紧要门户当值、家世清白的侍卫名册副本,共七十七人,皆附有简要履历。”
朱祁镇接过名册,心中冷笑:老王八蛋,反应够快!还亲自“挑选”?
这名单怕是被他筛过一遍又一遍了!真正刺头或者他不想让朕接触的人,肯定被剔除了!
不过……只要名单基数够大,总有漏网之鱼,或者……他王振也未必能一手遮天,看清所有人!
他不动声色地点头:“知道了,你且去门口守着。”
陈安退下后,朱祁镇立刻展开名册,就着明亮的宫灯,一页页、一行行,无比专注地翻阅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名册很快翻过大半。
就在朱祁镇眉头微蹙,心灰意冷思索袁彬是否已被王振刻意排除在外,或者职位太低根本未入“紧要门户”之列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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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彬!
职务:锦衣卫亲军卫所辖,西华门戍卫,小旗!
籍贯出身:世袭锦衣卫军户。父:袁亮,宣德三年战殁于宣府;兄:袁成,宣德五年战殁于大同。
履历:宣德初年袭职入卫。历任力士、校尉。宣德十年擢西华门戍卫小旗至今。
考评:“勤勉忠勇,恪尽职守。然性刚直烈,不易变通,屡忤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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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
忠烈满门,父兄皆殁于边关!
史书中的忠勇之臣,果然在此!
朱祁镇心中狂喜!
王振啊王振,你千筛万选,却还是漏掉了这颗蒙尘的金子!
或者说,袁彬这种不懂变通的刺头,在你眼里根本无足轻重,连特意剔除的必要都没有!
然而欣喜之后,一丝疑虑却又爬上朱祁镇的心头。
他放下名册,眉头微蹙,小手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
“史笔如铁…却也如雾。”朱祁镇暗自思忖,“史书记载的那…那可是十几年后,历经磨难的袁彬!现在的他呢?”
“璞玉浑金,亦需琢磨,就如钻石一般,那是源于地底高压的锤炼,我若提前将他从底层中拔至身边…那他会不会就只是一块普通的煤炭?”
巨大的不确定感,让朱祁镇兴奋的心绪冷却下来。
历史先知是依仗,却非万能保险。
“不行!我不能仅凭史书记载,就将亲政大业托付!”
朱祁镇霍然起身,小眼闪烁光芒。
“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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