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怙宠迷爹,败祸潜偕

    王振府邸,书房。

    室内烛火通明,映照着紫檀木架上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空气里虽弥漫着上等沉香的馥郁,但却压不住一股焦躁与戾气。

    这富丽堂皇的囚笼,此刻只让王振感到窒息。

    “哐啷——!”

    刺耳的脆响!

    一只宋代建窑兔毫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温热的茶汤与乌金釉碎片飞溅。

    “张辅老匹夫!安敢如此构陷于我!”

    王振面色铁青,目眦欲裂,那身象征内臣顶峰的绯红蟒袍此刻也掩不住他浑身的暴戾之气。

    他在铺着锦褥的紫檀太师椅前来回踱步,如同困兽,保养得宜的白净面庞因愤怒而扭曲。

    “什么国之蠹虫!什么动摇国本!分明是借题发挥,欲置咱家于死地!”

    他咬牙切齿,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裹挟着滔天的恨意,

    “查!查!查你娘婢的!老匹夫,你等着!咱家若得翻身,定将你英国公府连根拔起!”

    侍立角落的两名小内侍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死死将头埋在胸口,唯恐被这滔天怒火殃及池鱼。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王振粗重的喘息和靴底碾过地毯的闷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几乎达到顶点时。

    书房侧后一道与书架花纹浑然一体的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条窄缝。

    一个身形精瘦、眼神如鼠般机警的年青太监溜了进来。

    此人正是王振另一名未被牵连、专司内外消息传递的心腹——内官监掌印太监,曹吉祥。

    曹吉祥反手迅速合拢暗门,动作轻捷如狸猫。

    他快步趋近王振,甚至顾不得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惊惶和邀功般的急切:

    “干爹息怒!您千万保重贵体!儿子刚从宫里探得最紧要的消息出来,不敢耽搁半分,马不停蹄就赶回来了!”

    王振闻言猛地刹住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攫住曹吉祥:“说!宫里情形如何?老祖宗那边可有松动?毛贵、马顺他们呢??”

    曹吉祥咽了口唾沫,语速飞快:“回干爹,老祖宗那边……慈宁宫宫门紧闭!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儿子使了老大的劲,也只打听到老祖宗似乎余怒未消,暂无新旨意传出,咱们的人递进去的问安折子,也都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连个口信都没有。至于毛贵、马顺他们……”

    他脸上掠过一丝惧色,“孙指挥使署理卫事后,雷厉风行!一下午的功夫,连同涉事的几个工部郎官、库大使,还有那批军械的提督内臣、监枪太监,全被如狼似虎的缇骑锁拿,一股脑儿塞进了北镇抚司诏狱!英国公张辅亲自坐镇,会同三司连夜开审!听说……才动了几轮刑,那些没骨头的软蛋就哭爹喊娘,招了不少‘漂没’分润的勾当,攀扯出好些人……”

    王振的心猛地一沉,但听到此处,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厉色:“招了?都攀扯了谁?可有……攀扯到咱家头上?山儿那边可有被刁难?在卫里可还稳得住?”

    曹吉祥连忙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干爹放心!王佥事在卫里只是受了些排揎,孙继宗那厮眼下还不敢真动咱们根基!至于招供的,都是下面那些经手分润的小鱼小虾,还有那几个监枪、提督内臣!他们只咬出些库大使、工部司官之流,还有说……毛贵和马顺吞了最大份子!口供里都清楚写着是孝敬‘上峰’,绝不敢明指干爹您半个字!更没攀扯到司礼监批红用印的关窍!”

    听到这里,王振紧绷的神经似乎稍稍松弛了一丝。

    他缓缓坐回太师椅,端起旁边另一只幸免于难的定窑白釉盏呷了一口,但那茶却已失了滋味。

    他放下茶盏,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冰冷的紫檀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曹吉祥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凑近,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谄媚与笃定,宽慰道:“干爹您老人家千万宽心!依儿子愚见,不当场处置,说明这不过是老祖宗在气头上,让您暂避锋芒,静待风头过去罢了!老祖宗最是念旧,这些年您伺候小主子,从穿衣喂饭到开蒙讲古,哪一样不是尽心竭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再说了……”

    他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带着蛊惑继续道,

    “陛下才多大?九岁的奶娃娃!离了您这位从小把他捧在手心里的‘王伴伴’,穿衣吃饭、读书习字,谁伺候得那般熨帖周全?陈安那贱婢懂个屁!小主子最是依赖您,今儿个在慈宁宫,您没亲耳听见?”

    “小主子可是亲口替您向老祖宗求情,说您是被底下那些龟孙子蒙蔽了呢!这就是情分!这就是根儿!”

    提到小皇帝那番“求情”,王振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感再次涌上心头,但随即又被曹吉祥后半段话带来的“希望”压下。

    是啊,小主子才九岁,懵懵懂懂,离不得他这个“王伴伴”!

    只要老祖宗还念着旧情,只要小主子还依赖他……

    曹吉祥见王振脸色稍缓,趁热打铁,语气愈发笃定:“所以啊,干爹!只要您这棵大树不倒,毛贵、马顺他们,不过是替死鬼!案子查到他们头上,也就到头了!等这阵风头过去,老祖宗气消了,小主子再念叨您几句,这司礼监的印把子,提督东厂的差事,还不是您老人家说了算?

    “陈安那个贱婢,不过是趁您不在,狐假虎威几天,他能翻起什么浪?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真动干爹您的根基!”

    曹吉祥的这番“干爹不倒论”,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了王振及其核心党羽那因骤然受挫而惶惑的心田。

    王振眼中的阴鸷重新凝聚,甚至带上了一丝惯有的掌控一切的冷酷。

    他缓缓点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阴沉与决断:

    “不错!只要老祖宗信我,小主子离不开我,这点风浪……算不得什么!”

    他目光锐利地射向曹吉祥,“告诉诏狱里我们的人,让他们把嘴巴给咱家闭紧了!该认的认,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许吐露!他们的家小,咱家自会照拂周全!若有哪个敢乱咬……”

    他冷哼一声,未尽之言,杀意凛然。

    “干爹放心!儿子明白!这就去办!保管让他们把骨头嚼碎了咽回肚子里去!”

    曹吉祥心领神会,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狠厉笑容,躬身领命,再次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暗门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

    曹吉祥刚去,书房外便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难掩急促的靴声,伴随着门房小太监压低嗓音的通禀:

    “老祖宗,王山少爷来了,说是……说是奉了家里老太爷的命,来给您送些安神的药材,顺便问问您身子可好些了。”

    王振被太皇太后明旨禁足的当口,王山虽然以“代父探病问安”的名义前来,但这个由头实在是太勉强了。

    “蠢货!”王振眉头微皱,低喝道:“不懂事的孽障!这种时候还来添乱!让他滚进来……”

    话未说完,书房门已被推开,王振的侄子、锦衣卫指挥佥事王山闪身而入,身后还跟着两名神色惶惶、王振核心钱粮管事的六品文官。

    “侄儿拜见叔父!”王山快步抢到近前,也顾不得礼数周全,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眼底却满是惊惧的阴霾。

    “听闻叔父被……被太皇太后申饬,侄儿忧心如焚!家父亦是寝食难安!特命侄儿携府中珍藏的安神老参和几味温补药材前来,代父问安!这二位先生也是忧心叔父,定要随侄儿前来,愿为叔父分忧!”

    他语速极快,将“代父问安”的幌子又强调了一遍。

    那两名文官也连忙躬身,声音发颤:“卑职等愿为厂公效犬马之劳!”

    王振看着侄子与两名心腹,心头五味杂陈。

    他摆了摆手,声音透出疲惫:“罢了,都起来。难为你们还有这份心。山儿,卫里情形如何?孙继宗那厮可曾为难于你?”

    “回叔父,”王山低声道,“孙继宗那厮署理卫事,气焰正盛,安插亲信,处处排挤侄儿。不过,咱们经营多年的人手和关节还在,侄儿已命他们暂时蛰伏,静待叔父钧令!”

    王振嗯了一声,目光扫过那两名钱粮官。

    其中一人会意,立刻从袖中抽出一份薄册,双手奉上:“厂公容禀。此非常之时,卑职二人深知干系重大。这是卑职二人今日紧急处置各处账目隐患后,誊录的简要呈报。上月各处‘常例’与‘冰敬炭敬’之细目,均已按旧例处置妥当,所有往来凭据,凡不宜存留者,皆已焚毁,绝无首尾可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另外……大同李镇守那边,前日派人送来的那份‘年敬’,数目也已核对无误,安全入库。账目绝对干净,经手之人皆是跟随卑职多年的老家生子,口风极严,您尽可放心!”

    当“李镇守”和“大同”几个字出口时,王振手中那只定窑白釉盏,竟失手滑落!

    虽未像兔毫盏般粉身碎骨,却也重重砸在紫檀案几边缘,发出刺耳声响。

    残余的冰冷茶水泼溅出来,淋淋漓漓,瞬间将他蟒袍前襟和袖口染湿了一大片!

    李敬!大同监军!那个擅自替他经手向瓦剌私贩盐铁、牟取暴利的蠢货!

    王振心中猛地一揪,一股巨大的悔恨与后怕瞬间攫住了他。

    当初真是被金山的幻影迷了心窍!竟默许甚至纵容了李敬那厮如此胆大包天、干犯国法的勾当!

    这要是被张辅那老匹夫顺藤摸瓜查出来……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面上不动声色,只将那册子随手丢在案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知道了,账目……都干净吗?”

    “回厂公,绝对干净!”另一名钱粮官连忙保证,“所有经手人都可靠,明暗两本账,还有书记人员早已……早已按旧例处置干净了!李镇守那边也是老手,绝无首尾!”

    听到“处置干净”,王振心头那块巨石才稍稍落地。

    还好……只要这要命的把柄没跟军械案搅在一起!

    张辅就算有通天本事,也查不到这隐秘的勾当上来!

    贪婪……真是会害死人!

    但事已至此,只能死死捂住!

    他挥挥手,声音带着疲惫:“行了,你们的心意咱家知道了。山儿留下,其余人先回去,各安其位,管好自己的差事和嘴巴。告诉下面人,风浪再大,只要咱家还在,天就塌不下来!”

    “是!卑职等告退!愿厂公早日康泰!”两名钱粮官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王山见叔父留下自己,忙趋前一步:“叔父,您有何吩咐?”

    王振看着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山儿,这段时日,你在卫里务必谨慎,宁可退让,莫要硬顶。约束好咱们的人,尤其是……跟大同李敬那边有来往的,统统给我断了!一丝一毫的牵扯都不能有!记住了吗?”

    王山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其中利害,重重点头厉色道:“明白,这俩人请叔父放心,侄儿会亲手处理!”

    “嗯,去吧。府里不便久留。”

    王山走后,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和地上那滩刺目的茶渍碎瓷。

    王振独自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阴影笼罩着他半张脸。

    他闭上眼,手指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仿佛在盘算着如何度过这场风暴,如何在“风头”过后,重掌权柄,将那些胆敢落井下石之人一一清算。

    曹吉祥描绘的“美好前景”在他脑中盘旋:老祖宗的旧情,小主子的依赖,陈安的不足为虑……这些都是他赖以生存的根基,是他坚信自己能东山再起的底气。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志在必得的弧度。

    毛贵、马顺?弃子而已!

    只要他王振还在,只要他依旧是那个小主子离不得的“王伴伴”,这点损失,不过是疥癣之疾!(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这篇小说不错 推荐
先看到这里 书签
找个写完的看看 全本
(快捷键:←)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如果您认为玄孙万历,我,正统明君不错,请把《玄孙万历,我,正统明君》加入书架,以方便以后跟进玄孙万历,我,正统明君最新章节的连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