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晋阳城从沉睡中苏醒。
城东,蒙学堂的院子里,数百名年纪不过四五岁到六七岁的娃娃,正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跟着年轻的女先生做“晨操”。
这些女先生多是军中伤残退役士卒的家眷或读过些书,家境尚可的女子,经过郡守府“教谕署”的短暂培训后上岗,她们穿着统一的素净青衣,脸上带着耐心而温和的笑容。
“一二三四,伸伸手!二二三四,弯弯腰!”
清脆的口令声回荡着。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模仿着,动作虽然滑稽,却充满了生机。
狗娃,去年还跟着母亲刘三嫂在流民安置营地里挣扎求生的小家伙,如今穿着浆洗得干净整洁的灰布学童服,小脸也红润了不少。
他做得格外卖力,因为娘说了,能来这里上学,是他爹用拿命换来的战功换取的,要珍惜。
做完操,孩子们鱼贯进入明亮的教室。
教室墙壁刷得雪白,挂着彩色的识字挂图,画着日,月,水,火,山,石,田,土等简单的象形文字和对应的图画,还有大大的数字图表。
没有传统的案几和蒲团,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低矮的木制桌椅,每张桌子可坐四个孩童。
狗娃和同安北军家眷出身的小伙伴挤在一起,好奇地看着讲台上那块用墨汁涂黑了的木板。
女先生拿起一截白色的石膏块,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人”字。
“孩子们,看这里,这个字,念‘人’!我们都是人!”女先生的声音清晰而富有感染力。
“来,伸出你们的手指,跟老师一起写,一撇,一捺,这就是‘人’!”
狗娃和其他孩子一起,伸出小手指,在桌面上笨拙地比划着,小眉头紧紧皱着,嘴里念念有词:“一撇…一捺…”
课程并不枯燥。
除了认字,还会教数数,从一到十,用小木棍,石子等实物辅助教学。
有时还会唱一些简单的,改编过的童谣,将数字和简单的道理编进去。
休息时,孩子们会在院子里玩滑梯,跷跷板,或者蹲在沙盘上用树枝练习刚学的字。
这里不教《孝经》,《论语》,不要求背诵佶屈聱牙的经文。
核心只有两样。
一是通过图画,歌谣,游戏等方式,认识最常用的几百个汉字和基础数字。
二是通过集体生活和规矩,初步培养纪律,卫生和互助的意识。
狗娃最大的收获是,他不仅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刘勇”,还知道饭前便后要洗手,排队不能推挤。
蒙学堂的墙上,刷着张显亲定的一句标语:“识文字,明数理,做有用之人。”
许多来接孩子的父母,大多是工坊工匠,屯田农户或军卒家眷,他们或许不识字,但看着自家娃娃能像模像样地写出几个字,算出几加几,脸上都笑开了花,心里对那位年轻的前将军,更是死心塌地。
他们隐约觉得,娃娃们学的这些东西,和以前老爷们说的“圣贤书”好像不太一样,但似乎…更实在,更有用。
跟蒙学相隔几条街道的是“晋阳南城小学”。
能进入这里的孩子,通常年满七岁,通过了蒙学堂的简单考核,入学。
学制六年,目标明确,打下坚实的读写算基础,并开始接触最粗浅的“格物致知”之理。
郝昭,驿丞郝通的弟弟,黄叙,李真,马钧等适龄学子,此刻正坐在小学各年级的教室里,眉头紧锁地盯着面前一道应用题。
“甲队垦荒,每日开垦二十亩,乙队垦荒,每日开垦二十五亩,两队合作垦荒一百八十亩,需几日完成?若甲队先单独垦荒三日后,乙队加入,还需几日完成?”
经典的数学题改版,张显没少想出这种题目。
除了两队同时开工的题目外,还有两个水池一放一进,两匹马一左一右面向跑,问什么时候能相遇以及能把水池装满的问题。
主打一个都得跟我体验一遍相同的苦。
郝昭嘴里咬着毛笔杆,手下意识地拨弄着一把小巧的算盘。
这算盘也是并州学堂的特色,经过改良,上二珠下五珠,计算效率远高于传统的算筹。
教室后面的墙上,挂着乘法口诀表,计量单位换算表,如丈,尺,寸,石,斗,升的十进制换算,这也是张显强力推行的标准化改革之一。
教书先生敲了敲黑板:“郝昭,莫要发呆,此题关键在何处?”
郝昭一个激灵,站起来大声道:“回先生,关键在于求出两队合作一日的效率之和!二十加二十五,等于四十五亩!再用总量一百八除以四十五,得四日!”
“那第二问呢?”
“甲队先做三日,完成二十乘三,等于六十亩,剩余一百二十亩,两队合作日效四十五亩,一百二除以四十五,等于…二又三分之二日!即两日又八个时辰!”
郝昭回答得流畅,眼中闪烁着解题的兴奋。
“很好!”先生满意地点点头。
“坐下,诸位同学,算学乃百技之基,将军常言,世间万物都离不开算学的运用,这是一门能学到老的学问,都认真点!”
小学的课程表上,语文侧重实用文书写,阅读理解和基础语法,数学以算术,基础几何,简单应用题为主课,占据了大半时间。
此外,还有一门令孩子们既感新奇又有些头疼的“格物”课。
格物课没有固定教材,更多是先生的演示和学生的观察。
比如,今日的格物课,先生就端来了一盆水,几块形状大小不一的木块和石头。
“为何木块浮于水面,而石块沉入水底?”先生问道。
孩子们七嘴八舌:“木头轻!”“石头重!”
先生摇摇头,拿出一个精巧的小天平和一套标准砝码:“这块小石头,比那块大木头轻,为何石头沉,木头浮?”
孩子们哑然。
先生并不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引导他们分别称量同等体积的木块和石块,引出“密度”的概念。
虽然只是最粗浅的接触,却像是在他们心中埋下了一颗质疑常识,探究原理的种子。
郝昭对此格外着迷。
每次放学后,他都会跑去工坊区外围,看着那些高耸的烟囱和听到里面传来的轰鸣声,一呆就是好久。
晋阳城西北角,坐落着并州如今算作最高等级的学堂,“并州郡学”。
能踏入这里的,至少是十四岁的少年,且需通过颇为严格的小学毕业考核。
这里不再免费,但学费不贵,贫苦家庭可以完成一些劳役代替学费,此外还设立了优厚的奖学金,吸引着并州乃至周边州郡最聪颖,最好学的年轻人。
学制四年,目标是为并州培养急需的中级技术官吏,工坊管事,军械研发人员,基层官吏。
郡学的气氛,与蒙学,小学的活泼截然不同,充满了严肃和专注。
这里的课程更深,也更专。
语文课开始涉及公文写作,逻辑修辞,数学课已经推进到代数方程,三角函数,立体几何,并开始与实际问题结合,如计算粮仓容积,测量地形高度,分析机械传动比。
而真正让郡学与小学跟蒙学不同的,是“物理”和“化学”两门课的深化。
格物课上,不再是简单的现象观察。
格物讲师多是来自匠作营的大匠,偶尔张显也会亲自过来讲课。
黑板上画着杠杆的示意图,讲解矩,支点,省力费力的原理。
台下,学子们埋头疾书,不时有人举手发问:“先生,若依此理,那蒸汽机活塞带动飞轮,是否可视为一种连续旋转的杠杆组合?”
“问得好!这正是下次课我们要分析的曲柄连杆机构!”
另一间教室,则弥漫着一种微酸而奇特的气味。
这是“化学”课的实验室。
实验台是石质的,上面摆放着琉璃烧杯,导管,陶罐,天平,以高度蒸馏酒为燃料的酒精灯,器具虽然简陋却也能用。
随着一门门对寻常人堪称法术的小实验进行。
学子们都会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瞪大了眼睛,又是敬畏又是兴奋。
不过他们学的不是法术,而是“物质变化之理”。
他们要记录反应现象,尝试配平简单的反应式,了解酸,碱,盐的初步概念,甚至学习如何提纯粗盐,制取碱液,鉴别矿物这些知识,直接关系到并州的军工,医药,纺织,冶炼等诸多行业的进步。
晋阳的街道上,马车缓慢行驶着走向西河郡的方向。
路过郡学时,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角,张显的目光注视着郡学门前所立着的一个石雕。
代表无限可能得横8标志。
教育是一切的基石,他的无限可能,就藏在遍布在并州各地或大或小的每一处学堂之中。
扫盲的夜校也在持续,但比起思维相对固化的成人而言,这些孩子才是未来!
“张候对学子总是格外的关注。”
车厢里,一阵婉转的嗓音响起。
张宁,并州镇抚使,黄巾安定的注脚之一。
去岁冬,他派了三百多人护卫她去了趟太行山,跟一部分投了黑山贼的黄巾进行交涉。
同时作为护卫头领的赵虎,也被派去了跟张牛角交谈。
黑山贼并非严格统一的军队,而是多个武装势力的联合体,主要活跃在太行山脉的常山,赵郡,中山,上党,河内等郡的山谷中。
“黑山贼”得名于太行山脉南端的黑山。
在吸收了一部分黄巾后号称百万之众,但实际兵力在张显的估计中,最多也只有五万至十万之间。
当然,这里说的是战兵,如果算上妇孺家眷,说不得就有他们号称的百万之众了。
张显的目光自然不是那些什么战兵,山匪山贼的能力再强也就那样,他们不过是藏匿在群山之间,借助了绝对的地利而已。
张显想要的,是哪些妇孺家眷。
人口拥有都不会嫌多。
并州一州堪称地广人稀,即使张显再三谋划将人口造册数量提升到了一百四五十万(雁门新册),但依旧填不满并州的缺口。
如今并州的人口分布,主要集中在太原以及西河两郡。
少部分徙民强阴,五原。
加上自然人口繁衍,才有了如今的数量。
要是能将太行山上的那些妇孺山匪家眷弄下山,那并州将又会迎来一波人口增长。
现在晋阳方面已经连人口的安排,安置问题都解决了,就等着人了。
张显放下车帘看向身侧的可人儿。
“宁儿这话说的,并州之民哪一个是我不在意的。”
“这次你出使黑山成效斐然,想要什么与我说说,只要是能满足你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张宁来到并州后连续立下功绩,数十万黄巾之民在她的镇抚下度过了最容易暴动跟危险的前期,后又出使黑山,也成效喜人,说动了不少原本的黄巾渠帅带人投效。
而赵虎,则是张显派去劝说与威慑张牛角的,并州军势正烈,又在太行之中占据了径道,拥有据点,只要张牛角没失了智,就不会对张宁的行为有什么动作。
张宁摇了摇头:“妾身现在只想去看看父亲。”
张显怔了怔,默然颔首。
——
洛阳,南宫。
与并州那片火热朝天,充满求知欲的土地相比,帝国的中枢却弥漫着一种难以驱散的沉暮之气。
宫阙依旧巍峨,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但穿行其间的宦官,官员们,脸上大多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疲惫和麻木。
殿后的寝宫内,药香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大汉天子刘宏,半倚在柔软的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
他比一两年前更加消瘦,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窝深陷,唯有偶尔转动的眼珠,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帝王的精明与多疑。
但大部分时候,那眼神是涣散的,带着被病痛和无穷无尽的权术平衡耗尽了心力的空洞。
一名须发皆白的医者正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为陛下请脉。
他的手指搭在天子瘦削的手腕上,眉头越皱越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铜漏单调的滴答声,以及刘宏时而急促,时而微弱下去的呼吸声。
张让,赵忠等几个中常侍屏息静气地侍立在旁,眼神低垂,交换着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眼色。
许久,医者才收回手,伏地叩首,声音干涩而惶恐:“陛下…陛下乃忧劳过度,龙体稍有违和…只需…只需安心静养,服食臣新开的方子,自可…自可…”
“咳…咳咳…”刘宏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涌起一阵病态的潮红。
张让连忙上前,轻轻为他拍背。
咳声渐息,刘宏喘息着,声音嘶哑而无力,打断了太医的话:“又是静养…同样的废话,朕听了几年了…行了,滚下去吧…”
“臣…臣告退…”老太医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寝殿。
殿内的药味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刘宏闭上眼,疲惫地挥了挥手。
自己还有几年?
皇子该如何?
比起十多岁的刘辩,他更偏向年仅五岁的刘协。
要废长立幼吗?
何进要怎么办?
万千乱麻进入心头,让人烦不胜烦。
如今大汉也是多事之秋。
黄巾虽然平定,但各地造反却依旧接连不断。
还有朝中的大臣,门阀世家,以及.并州张显。
难,太难了。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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