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的春天,来得似乎比往年要更早一些。
青石板路被一场夜雨洗得干干净净,墙角的青苔喝饱了水,绿得发亮。
我叫林晚,那年我十八岁,是镇上一中高三的学生。
我骑着一辆半旧的二八自行车,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放学的铃声早就响过了,我却绕了远路,拐进了这条鲜有人迹的老街。
空气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甜香,是街口那棵老梨树开花了。雪白的花瓣缀满枝头,风一吹,便簌簌地落,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雪。
我的心跳快了两拍。
我知道,陈默一定在那儿。
果然,拐过街角,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的少年,正靠着满树繁花的梨树,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微微眯着眼,看天边的云。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剪碎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那一刻,我觉得,那年的花,好像就是为他一个人开的。
“陈默。”我停下车,轻轻叫他的名字。
他闻声转过头,原本有些疏离的眼神在看到我的瞬间变得柔和。他拿下嘴里的草茎,冲我勾了勾嘴角,没说话,只是拍了拍身边的空地。
我把自行车靠在墙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我们是学校里最不般配的一对。
我是老师眼里的优等生,父母是镇上小学的老师,家庭和睦,生活顺遂。而陈默,他是老师口中“沉默寡言,性格孤僻”的问题学生。他成绩不好不坏,吊在中间,从不惹事,也从不与人亲近。他上课时总是沉默不语,但每次老师提问关于数学难题时,他总能给出简洁又正确的答案,仿佛那些复杂的公式在他眼里只是小孩子的游戏。听说他父母早亡,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住的地方是镇子边缘最破旧的棚户区。
他身上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距离感,像一只习惯了独行的狼。
没人知道我们在一起。
这段关系,是我主动开始的。高二那年,我被几个校外的小混混堵在巷子里,是他拎着一根钢管冲了进来。他那天下手很重,眼神凶狠得让我害怕,直到把那几个人都打跑了,他才回头看我,眼神里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漠。
他扔了钢管,一言不发地转身要走。
我却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你……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他回头,看了我很久,才低声说:“陈默。”
从那天起,我的世界里就多了一个叫陈默的少年。我会偷偷在他桌洞里塞上热牛奶和面包,会在他打完篮球后假装路过递上一瓶水,会想尽办法和他分到同一个小组做值日。
他从不回应,也从不拒绝。
直到那天,也是在这棵梨树下,他把我堵在树干和他之间,低头问我:“林晚,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仰头看着他,他的眼睛很深,像藏着一片没有星星的夜。我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转身就走。
最后,他却轻轻“嗯”了一声。
从那天起,这棵梨树就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
“发什么呆?”陈默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回来。
我回过神,看见他正专注地看着我。我笑了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他。
“我妈今天做的,桂花糕,给你留了块。”
他接过去,打开手帕,捏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安静,也很斯文,一点都不像传闻中那个会打架的坏学生。
“好吃吗?”我问。
“甜。”他言简意赅。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不说话。风吹过,梨花簌簌地落,有些掉在了我的头发上,有些落在了他的肩头。
他忽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帮我把头发上的花瓣拈掉,并轻轻的吻了下我的额头。他的唇瓣微凉,触碰到我额头的瞬间,我感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林晚,”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高考……你想考去哪里?”
“我想去北京。”我想也没想就回答,“我想学建筑设计,北京有最好的大学。”
他沉默了,眼神望向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呢?”我问他,“你想去哪里?”
他收回目光,看着我,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过了很久,他才说:“我没想好。”
我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着说:“没关系,还有时间。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去找你的。”
他定定地看着我,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塞进我的手心。
我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个用木头雕刻的小小的梨花,花瓣的纹路清晰可见,打磨得十分光滑。
“这是……你做的?”我惊喜地问。
“嗯。”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用梨树的木头刻的。不好看,你别嫌弃。”
“怎么会!”我把木梨花紧紧攥在手心,感觉那温润的木头都带上了他的体温,“这是我收过的最好的礼物。”
他看着我开心的样子,嘴角也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
那是我记忆里,他为数不多的笑容。
那天,我们在梨树下待了很久,直到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一起考上大学,一起去北京,一起创造一个只属于我们的未来。
我天真地以为,爱可以战胜一切。
可我不知道,命运的齿轮,从那一刻起,已经开始转向一个我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
那场永不停歇的梨花雪,成了我们青春里,最短暂也最绚烂的梦境。(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