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事务所,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但整个设计部灯火通明。
看到我回来,老板张总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晚晚,成了!远风的陈总亲自打电话过来,就用你的方案!合同都发过来了!你真是我们事务所的福星!”
同事们也纷纷围过来道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个足以载入事务所史册的大项目。
我被簇拥在中间,脸上努力挤出微笑,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荒原。
“林晚,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设计部的总监周奕,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比我大五岁,平时对我颇为照顾。
我摇了摇头:“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先去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交接工作我来处理。”周奕体贴地说。
我点点头,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工位,隔绝了那片喧嚣。
我赢了,却感觉比输了还难受。陈默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重新掌控了我们之间的话语权。他轻而易举地推翻了我用十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那个叫陈默的男人,就像一个黑洞,我越是想逃离,就越是被他强大的引力吸附,无法自拔。
正式的项目启动会在一周后举行,地点定在一家高级私房菜馆。
我和张总、周奕作为代表提前到达,走进包厢时,宋瑶已经在了。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红色连衣裙,坐在主位旁边,巧笑嫣然地和甲方另一位负责人聊着天,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看到我们,她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几分钟后,包厢门被推开,陈默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一身西装,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高领羊绒衫和黑色长裤,少了几分商场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却更显得疏离而深不可测。
他的目光在包厢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没有停留,仿佛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他自然地在宋瑶身边坐下,宋瑶立刻体贴地为他倒上一杯热茶。
“阿默,你来啦,就等你了。”她的声音娇俏,带着旁若无人的亲昵。
那一幕刺得我眼睛生疼。
饭局的气氛很微妙。张总和周奕努力地和对方沟通着设计细节,而我,几乎全程沉默。
我像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陈默和宋瑶的互动。他话不多,但宋瑶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听着,偶尔会低声回应一两句。那种默契,不是一天两天能形成的。
“林设计师好像不怎么说话?”宋瑶忽然将话题转向我,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是不是我们的菜不合胃口?还是觉得跟我们这些俗人没什么好聊的?”
她的语气很客气,话里的刺却根根分明。
我放下筷子,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平静地回答:“宋总说笑了。我只是在思考陈总之前提出的几个细节问题,怕有什么疏漏。”
我刻意加重了“陈总”两个字,清晰地划分出我们之间的界限——纯粹的、冰冷的甲乙方关系。
宋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一直沉默的陈默,这时却忽然抬起眼,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深,像一口古井,让我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对了,”宋瑶很快调整好表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陈默,语气里带着一丝关切,“阿默,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了?上次去看她,她还念叨着你呢。你整天这么忙,也该多抽点时间回去陪陪老人家。”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重锤狠狠地击中。
奶奶。
陈默的奶奶。那个在我记忆里,头发花白、身体佝偻,靠着捡破烂和微薄的低保,把他拉扯大的老人。
十年前我去他家找他,那个告诉我“阿默好几天没回来了”的老人。
宋瑶竟然去看过她?听她的口气,还不是第一次。
我一直以为,陈默和宋瑶在一起,是为了钱,为了摆脱贫困。可如果他们十年前就在一起,为什么宋瑶会认识陈默的奶奶,甚至会去探望她?
一个富商的千金,会踏足那个破旧肮脏的棚户区吗?
无数个疑问在我脑海里炸开,将我原本坚固的认知炸得粉碎。
我下意识地看向陈默,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他正低头喝茶,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他没有回应宋瑶,也没有看我,仿佛那句话只是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可我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端着茶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在紧张。
或者说,他在掩饰什么。
那顿饭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进去。我只知道,那场被我定义为“背叛”的过去,可能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饭局结束,我们一行人走出菜馆。夜晚的凉风吹来,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周奕见我脸色苍白,关切地问:“林晚,你没事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总监,我自己打车就行。”我婉拒了他的好意。
就在这时,陈默和宋瑶也走了出来。宋瑶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看见我和周奕站在一起,她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林设计师真是受欢迎。不过周总监可要加把劲了,我们林设计师眼光高着呢。”
周奕的脸微微一红,有些尴尬。
我正要开口反驳,陈默却忽然停下脚步,他挣开宋瑶的手,转过身,一步步向我走来。
他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在路灯下投下一片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林晚,”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我听不懂的疲惫,“我们谈谈。”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宋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用力拉住陈默的手臂,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和不满:“阿默,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现在说?没看到林设计师的同事还在等她吗?明天去公司谈也是一样的。”
周奕和张总交换了一个尴尬的眼神,连忙打着圆场:“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不急。”
我却像是被他的目光钉在了原地,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谈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谈他是如何踩着我的真心,爬到今天的位置?还是谈他如今和宋瑶有多么恩爱?
我深吸一口气,逼退眼底涌上的酸涩,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冷漠:“陈总,我想我们之间除了工作,并没有私下交谈的必要。”
“有必要。”陈默打断我的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他甚至没有再看宋瑶一眼,只是固执地盯着我,“五分钟,不会耽误你太久。”
说完,他不再给我拒绝的机会,转身就朝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宾利走去。
我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周奕担忧地看着我,低声问:“林晚,要不我……”
“不用了。”我摇摇头,打断了他。我知道,今天这一关,我躲不掉。陈默的偏执,我十年前就领教过。
我跟了上去,在他为我拉开车门的瞬间,我还是忍不住讽刺道:“陈总真是体贴,不知道的还以为回到了十年前。”
他拉车门的手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关上了车门。
车内的空间瞬间变得狭窄而压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皮革气息和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道,将我包裹其中,无处可逃。
司机平稳地将车驶入车流,车窗外的霓虹灯光一闪而过,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
最终,还是我先沉不住气。这种被他掌控节奏的感觉,让我烦躁不安。
“陈总到底想谈什么?”我转过头,直视着他,“是想重温一下十年前您是怎么教我认清现实的?还是想告诉我,您最终选择了我的‘天真’方案,是对我这个旧相识的特殊关照?”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只想狠狠地扎进他心里,看他会不会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我,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深得像一片海,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流。
“林晚,”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那年高考……我没有参加。”
我的心狠狠一颤,攥紧了拳头,冷笑道:“是啊,你当然不用参加。宋小姐不是说了吗,你早就被国外名校预定了,怎么会看得上国内的独木木桥。”
“我没有出国。”他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却像一颗惊雷在我耳边炸响,“我也没有去任何大学。拿到宋家那笔钱之后,我就退学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退学了?
怎么可能?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明明对我说过“人总是要往高处走的”。
“你……你说什么?”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和疲惫,那层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高考前一个月,”他的声音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我奶奶被查出尿毒症,晚期。医生说,想活命,只有一条路,换肾。”
我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冻结。
尿毒症……换肾……
“手术费,加上后期治疗,至少要五十万。”他继续说,目光穿过车窗,投向无尽的夜色,像是在回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一九九八年的五十万,林晚,你告诉我,我去哪里弄?”
我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只能死死地盯着他,看着他被痛苦淹没的侧脸。那张我恨了十年的脸。
“所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破碎得不成样子,“所以你和宋瑶……?”
“是。”他闭上眼,像是不愿再回忆,“她父亲,宋叔叔,他愿意出这笔钱。但条件是,我必须离开你,永远不能再和你有一丝一毫的瓜葛。并且,要为宋家工作十年,来还这笔钱。”
真相像一把迟到了十年的利刃,狠狠地捅进我的心脏,将我用仇恨筑起的高墙瞬间劈得粉碎。
原来,我以为的背叛,是一场交易。
原来,我以为的绝情,是一场拯救。
原来,他不是去奔赴什么光明的前程,而是跳进了一个更深的深渊。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过、也恨过的男人。十年前,他用最残忍的话语将我推开,独自一人背负起所有的沉重和不堪。而我,那个被他拼命保护在身后的女孩,却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恨了他整整十年。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会选择我那个“天真”的方案,为什么他会说“一个冰冷的商业帝国,也需要一个天真的梦来做点缀”。
因为那个梦,曾经也是他的。
只是,他亲手将它打碎,只为了能让另一个人,继续做梦。
车子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我公寓楼下。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没有接,只是失魂落魄地推开车门,逃也似的下了车。
我不敢再看他一眼,我怕自己会彻底崩溃。
我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
“林晚,对不起。”
那句迟到了十年的道歉,终于还是来了。
可它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我的心上,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单元楼。
隔着冰冷的玻璃门,我看到那辆黑色的宾利依旧静静地停在路灯下,没有离开。
就像十年前,那个沉默地站在巷口,目送我离开的少年。
时光交错,物是人非。
那年梨花如雪,我们以为来日方长。
却不知道,命运所有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一进公寓,林晚便无力地靠在门板上,身体沿着冰冷的木头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她十年来坚守的恨意。她双手紧紧捂住脸,指缝间涌出的热泪,灼烧着她的皮肤,仿佛要将这些年累积的愤怒、委屈和不甘全部蒸发殆尽。
原来,她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这个谎言不是别人编织的,而是她自己用偏执和自以为是构筑起来的。那个她以为的冷酷无情的背叛者,竟是独自背负着救命重担的孤狼。他没有抛弃她去追逐财富和前程,他只是为了救他生命里唯一的亲人,将自己卖给了魔鬼。
五十万,在那个年代,对于一个无父无母、一无所有的少年来说,是多么天文的数字。他要从哪里去弄?她从来没有问过,也从来没有想过。她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一遍遍地舔舐着伤口,将他钉在耻辱柱上,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而他,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咬牙背负着一切,忍受着她的误解和仇恨。
心口钝痛,仿佛被撕裂开来。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悔。悔恨自己当初的愚昧,悔恨自己从未真正了解他,悔恨自己浪费了十年时间去恨一个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的人。那枚被她亲手扔出的梨花木雕,此刻像一根尖刺,深深扎在她的心头。他当时看着它,是什么感受?是不是像她现在这般,痛到无法呼吸?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些被恨意蒙蔽的记忆,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梨树下,他默默地为她雕刻木梨花;巷子里,他手持钢管,眼神凶狠地为她挡下混混;她递过去的桂花糕,他吃得那么安静,那么珍惜……所有她以为的假象,原来都是最真挚的情感。而她,却用最锋利的刀,亲手将它们切割、摧毁。
那一晚,林晚没有合眼。她像一具行尸走肉,在公寓里游荡。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陈默那句“对不起”,和她当初那句“我恨你”。她想,他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苦吧?在宋家工作十年,还那笔钱,那是怎样的屈辱和挣扎?而她,却在上海灯红酒绿的都市里,踩着高跟鞋,享受着她“独立女性”的光环。她算什么?
第二天一早,林晚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来到事务所。她试图像往常一样投入工作,却发现那些冰冷的线条和精准的数据,再也无法让她全神贯注。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昨晚,飘回那个雨后的梨树下。
周奕见她状态不对,关切地问了几句,她都只是敷衍地摇了摇头。张总过来催促她尽快和远风集团对接合同细节,林晚这才强打起精神。她知道,无论如何,工作还是要继续。而她,也必须再次面对陈默。
然而,她心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防备和抗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心疼,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明的,十年前被强行中断的,却从未真正消逝的爱意。她想问他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想告诉他自己有多后悔,想弥补自己犯下的所有错误。可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任由她发泄情绪的少年,而她,也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破碎的心。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和远风集团的对接工作进展得很顺利。陈默并没有出现,所有事务都由宋瑶和他的助理来处理。这反而让林晚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她既害怕面对他,又忍不住期待再见到他,听他亲口讲述这十年的经历。
直到项目第一次正式的方案讨论会,林晚才再次见到陈默。他依然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神色平静,眼神深邃。会议上,他针对方案的细节提出了几个尖锐的问题,专业而老练,仿佛昨天车里的那番对话从未发生过。
林晚发现,她不再带着仇恨去审视他。她开始观察他,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眼神的波动。她看到他眼底深处那一抹无法掩饰的疲惫,看到他眉宇间那道浅浅的褶皱,仿佛这些年所有的压力和辛劳都刻在了他的脸上。她也注意到,宋瑶依然像以前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温柔体贴地照料着他。
每一次宋瑶亲昵地叫他“阿默”,林晚的心口都会传来一阵刺痛。她知道,宋瑶是他奶奶的救命恩人,是他这十年来唯一的陪伴。而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打破这一切呢?她曾是他最爱的人,也曾是他最恨的人。现在,她又算什么?
会议结束后,林晚准备离开,却被陈默的助理拦住。
“林设计师,陈总说有几个设计上的细节,想和您单独聊一下。”助理面无表情地说。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他想和她谈的,绝不是工作。她看向不远处的陈默,他正背对着她,和几个高管低声交谈着,仿佛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她知道,有些话,无论多难,她们都必须要说清楚。这场迟到了十年的对话,终将到来。
助理将林晚带到一扇厚重的实木门前,轻轻敲了敲,得到一声低沉的“请进”后,便侧身让她进去,自己则安静地退下,并带上了门。
这里是陈默的办公室,位于大厦的最高层。
空间大得惊人,几乎是林晚自己那套小公寓的两倍。一面是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窗外是上海繁华璀璨的夜景,仿佛整个城市都被他踩在脚下。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黑白构成了空间的主体,昂贵的陈设,每一件都透着不容置喙的权力和疏离感。
这里没有一丝烟火气,更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冰冷的牢笼。
陈默没有坐在那张巨大办公桌后,而是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身影被城市的万家灯火映衬得有些孤单。
“坐吧。”他没有回头,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遥远。
林晚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所有的语言在十年沉重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许久的沉默后,还是陈默先转过身来。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会议室里的锐利,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疲惫。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回来。”他说。
林晚的嘴唇动了动,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强忍着泪水,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陈默,对不起。”
这句道歉,她欠了他十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哽咽着,视线变得模糊,“我恨了你十年,骂了你十年……我真傻,我怎么能那么傻……”
她以为他会说“没关系”,或者说“都过去了”。
但他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怀念,还有一丝自嘲的苦涩。
“不怪你。”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当年我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换了谁,都会恨我。”
他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林晚心痛。那意味着,这十年来,他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吞下所有的苦。
“奶奶她……还好吗?”林晚小心翼翼地问,这是她此刻最想知道的。
陈默的目光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奶奶三年前走了。”他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走的时候很安详。手术很成功,她多活了七年,看到了我……有今天。”
林晚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到最后都还念叨,说对不起一个眼睛很亮、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的姑娘,是她拖累了人家。”陈默抬起眼,看向她,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悲伤,“林晚,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眼泪终于决堤,顺着林晚的脸颊无声地滑落。原来,那位佝偻着背的老人,一直都记得她。
“那你呢?”她擦掉眼泪,固执地看着他,“这十年,你又是怎么过的?为宋家工作十年……还清那笔钱了吗?”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走到办公桌旁,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东西,走过来,递到她面前。
林晚低下头,看清他掌心里的东西时,呼吸瞬间停滞了。
是那枚梨花木雕。
是十年前,她用尽全身力气扔向他的那枚梨花木雕。它被保存得很好,甚至比当年更多了几分温润的光泽,显然是被人常年摩挲的结果。
“我把它捡回来了。”陈默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是你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林晚再也控制不住,捂着嘴痛哭失声。所有的恨,所有的怨,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穿心刺骨的悔恨和心疼。
他伸出手,似乎想为她拭去眼泪,可手伸到一半,却又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最终无力地垂下。
“林晚,”他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那种疏离的平静,“宋瑶……她不一样。这十年,陪在我身边,陪着我走过最难的那段路的人,是她。”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林晚瞬间清醒。
她止住哭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所以,你和她……”
“宋家对我有恩。”陈默打断了她的话,没有给她问出那个问题的机会,“我对她,有责任。”
责任。
不是爱,是责任。
这两个字,比“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更让人绝望。它像一条沉重的锁链,将他牢牢地锁在了原地,也彻底隔绝了林晚所有想要靠近的可能。
林晚明白了。真相并没有让他们回到原点,只是将他们推入了一个更深的困局。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再是误会和仇恨,而是十年无法抹去的时光,和一份用自由与尊严换来的、沉重如山的恩情。
“我明白了。”林晚深吸一口气,逼退了所有的软弱和眼泪。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陈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方案的事,我会尽力做好。”
她重新用那个冰冷的称呼,为他们之间划下了新的界限。
陈默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便被他掩饰过去。他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商场上的冷静与克制:“我相信林设计师的专业能力。”
林晚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她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彻底崩溃。她转过身,迈着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扇沉重的门。
在她手握上门把的瞬间,身后传来他低沉而压抑的声音。
“林晚。”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那棵梨树……”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还在。”
林晚的心,被这轻飘飘的五个字,再次重重地击中。她没有回应,只是用力拧开门把,近乎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走出远风集团的大门,上海的夜风吹在脸上,又冷又硬。
林晚抬头望着这座城市的璀璨灯火,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和迷茫。
那年梨花落尽,她以为是结局。
十年真相大白,她才发现,故事,原来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她的对手,是命运。(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