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这话,当即嘴角一咧,那股子混不吝的痞劲儿又上来了,“得嘞!既然想验验黄某人的功课成色,那咱就掰开了揉碎了说道说道,省得您心里头犯嘀咕,晚上睡不踏实!”
我清了清嗓子,手指在油腻腻的小桌面上虚划,仿佛在勾勒无形的山川脉络:
“《连山》首卦,非乾非坤,乃‘艮’也!山势巍峨,厚重载物,亦为止息。此乃万物起始之根基,亦是阴阳对峙之门户。”
“其推演吉凶,不以五行生克定死局,而以‘四季六气’为兴衰之纲。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六气流转即风、热、暑、湿、燥、寒,应天时而动人事。更以‘六甲值符’也就是‘遁甲术核心’为坐标,定吉凶之方位、明进退之机宜。吉凶非孤立,乃在时空流转中变幻。”
“至于观山相水,辨气点穴……”我语气陡然降低,带着一种近乎神秘的语气,悄声道,“此乃《连山》看家本领,看的是‘峰岭骨象’——山有脊骨,水有血脉,骨象峥嵘者贵,散漫无依者贱。辨的是‘地气结穴’——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是为风水!求的是‘藏风得水’——藏风聚气,得水生财!更要‘明纹理而辨水色’——山纹如龙筋,水色映气运,清浊缓急皆有玄机!最终‘知虎踞而晓龙盘’——识得猛虎守财之局,辨得真龙结穴之所。此乃寻龙点穴、觅宝藏珍之无上法门。”
我一口气说完,车厢里落针可闻。老八那嘴张的,下巴颏都快砸脚面上了,他哪懂这些,只觉得我这一套一套的跟天书似的,但看我这气势,绝对是真懂。暗暗拿眼神撇我,那意思分明在说,——好你个老黄,难怪平时叫你喝酒耍钱你推三阻四地不去,一个人憋在屋里不知道忙活什么呢,我还以为你丫练童子功呢,敢情藏着这么一手绝活儿,可真有你的黄司令,你丫藏得够深的。
我只觉得罗灵那只一直铁钳似的攥着我胳膊的手,力道松了些。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既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
惊蛰脸上那层冰霜,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似乎融化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激赏。她缓缓颔首:“句句切中关窍,字字不离真髓。黄先生果然深谙《连山》,看来惊蛰这次还真是找对人了……”她说罢,两个眼眶中竟似隐隐有水光浮动。
我一看这架势,连忙打断这三人的吹捧,脸上挤出点苦笑:“煎饼果子下毒药——别来这一套。我可把话说在头里,虽说刚才叭叭叭说了一大车轱辘话,能把你们几个人侃晕了,可至于这书中的法子到底灵不灵,两千年过去了没人实践过,所以都是他娘的纸上谈兵,毕竟画在纸上的烧饼,它解不了饿。”说到这儿,我有点心虚地瞥了惊蛰一眼,话锋一转,“不过嘛也别担心,《连山易》中的机理玄妙,不管是卦象体系、内容架构或是思想特征都十分成熟,我虽说对其熟稔于心,但是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参透其中的精妙所在,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挺了挺腰杆,“即便是只有卦象和理论,对一些棘手之事,也足够应付了。”
“我说你去年自己一个人猫哪去了,”老八可算逮着机会插嘴了,一脸的不乐意,“你这可不够意思了老黄,别人不说也就罢了,连自家过命的兄弟也瞒得跟铁桶似的?现在既然漏了白,你快给我好好讲讲,这宝贝你到底是怎么淘换到手的?”
我心中苦笑,暗道:要是告诉你……您那嘴和棉裤腰有的一拼,那跟拿大喇叭上大街上喊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惊蛰猛地一抬手,打断了我的思绪,她脸上那点刚刚浮现的暖意瞬间消失无踪,她目光如电,缓缓扫过我和罗灵,最后落在还沉浸在“寻宝故事”里的老八身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入耳:“故事,留着路上有的是功夫讲,我想要提醒三位——”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惦记胶东那樽青铜宝函的,可不止我们这一拨人。这趟车,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太平。”
老八一听这个,耳朵跟兔子似的“噌”就竖起来了,他左右瞅了瞅空荡的车厢,压低声音,带着点江湖老油子的警惕:“您这话里有话啊?难不成……车上还有别的‘朋友’,也想去胶东‘串个门儿’?”
“串门儿?”惊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怕是去‘砸窑’(抢劫)的!就在刚才八爷您那声‘三七开’嚷出来没多久,”她眼神示意了一下斜后方隔了两排的一个空座位,那座位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半旧的蓝布包袱,“包袱的主人,一个戴着瓜皮帽、看起来像跑单帮小贩的精瘦汉子,已经悄悄挪到前面车厢去了。他走之前,那眼神,可是在八爷您身上,还有我们这桌上,足足刮了三遍。”
我听罢倒吸一口凉气,罗灵的手又瞬间攥紧了。老八更是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子,仿佛刚才真被刀子刮过似的。
“这……这他妈是被人‘踩盘子’(盯梢)了?”老八的声音都有点发颤,“惊蛰把头,您……您的意思,那瓜皮帽……是‘尾巴’(探子)?”
惊蛰微微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肃杀:“十有八九。而且,看那眼神和做派,不像是一般的江湖混混,倒像是……有根脚的(有组织的)。八爷那嗓子,跟敲锣打鼓似的,算是提前把狼招来了。这趟浑水,咱们还没下脚,就已经有人想先摸鱼了!”
从昨晚遭惊蛰的“点子”偷窃之后,我心里的弦就一直绷得紧紧的。此刻一听,立刻接过话头,声音也压得极低,带着十二分的警惕:“何止三七二八那点事儿,方才我们在谈论长生与《连山》时,你们背后靠窗那个洋神父可也没闲着,一直在抻着脖子往这儿瞧个不停,咱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若是为了钱财倒也好说,顶多破财消灾,万一……”我话没说透,众人已然心知肚明。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比刚才讨论《连山易》时,更加凝重和粘稠。
车轮单调的“哐当”声,此刻听来,竟像是某种不祥的倒计时。隆冬时节,越往东走天色黑得越早,众人聊了一路,此时窗外,齐鲁大地的沉沉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铺天盖地地涌来,将疾驰的列车紧紧包裹。巨大的黑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正等待着列车的驶入。真正的较量,在抵达之前,似乎就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