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讲?”我接口问道。
那老板娘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点嗓门,带着海边人特有的直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那地方啊,偏得很,说是‘不夜村’,名头倒是响亮,可天只要一擦黑,别说驴车骡车了,连个人影都难找!加上那边的路又窄又险,一边是直上直下的崖壁子,一边是黑黢黢的老林子,黑灯瞎火的,走岔了道掉下去,骨头都找不全!听嫂子一句实在话,就在我这儿委屈一宿,后院有通铺,干净又暖和。灶上正咕嘟着刚下船的海鱼,池子里也有些今天刚捞上来的海货,保管几位吃得舒坦,等明儿个天亮了,吃饱喝足再赶路,保管误不了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路奔波,担惊受怕,早已是人困马乏,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这老板娘说得在理,况且这挂着四个幌子的店,也勾起了我们的好奇心。略一商议,便点头应下:“成,那就麻烦老板娘了,给我们拾掇个住处,再整治点热乎饭菜。”
“得嘞!包您几位满意!”老板娘眉开眼笑,风风火火地转身朝后厨吆喝起来。
不多时,灶间的蓝布门帘猛地一掀,浓郁霸道的鲜香如同实质般汹涌而出,瞬间盖过了店里所有的气味。海香嫂和店里的伙计,脚步麻利,各自端着几个精致的碗碟,热气腾腾的胶东特色菜便端到了众人面前——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一大盆奶白色的海杂鱼炖豆腐,奶白色的汤面上,金黄的油花像碎金般点点散开,翠绿的葱花如同翡翠撒落其间,巴掌大小的海鱼半隐半现在汤中,鱼皮紧致,鱼肉雪白,混合了海鱼特有的咸鲜与豆腐清甜的香气,鲜香扑鼻;
下面一碗是油亮红润的酱焖海兔,这是一种形似鱿鱼的当地海产,每一只海兔都裹着晶莹剔透、颤巍巍的酱汁外衣,个个带籽儿,饱满圆润,散发着浓郁的酱香,摆明了肚子里都吸饱了浓郁的酱汁;
还有一盘滚圆的鲅鱼饺子,个头足有小孩拳头大。薄得几乎透光的饺子皮下,隐约透出粉白细腻的鲅鱼馅儿,皮薄馅足,提鼻子一闻,似乎一丝海鲜特有的甘甜气息,光是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接着是一大碗浓稠鲜亮的海菜疙瘩汤,汤里沉浮着翠绿的海菜丝,以及一粒粒吸饱了汤汁、软糯可口的面疙瘩。最勾人的是汤里窝着的几只完整的大虾,随着汤的晃动若隐若现,一旁的老八好似见着亲人了,两只眼睛一阵阵地发直。
再看伙计手里端着一盘油亮诱人的葱烧海参,颤巍巍地闪着光,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中央,大段的葱白烧得软烂,散发出浓郁的葱香,与海参本身的醇厚鲜味交融,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最后压轴的,是一摞刚出锅、两面煎得焦黄酥脆的海菜玉米饼子。粗粝的玉米面混合着细碎的海菜末,被热油煎烤出诱人的金黄色泽,边缘微微翘起,形成一圈焦脆的硬壳。热腾腾的饼子散发着玉米的焦香和海菜特有的咸鲜,那朴实而粗犷的香气,勾起了众人的食欲。
只听那老板娘热络道:“诸位客人先吃着,后厨火头正旺,还有七八个没炒得呢……”
这一桌子的胶东特色菜品,红的酱亮,白的温润,绿的鲜灵,黄的焦脆,浓香四溢,热气氤氲。众人早已被这色香味形俱全的阵仗勾得食指大动。
饶是惊蛰平日里冷若冰霜,也很难不为菜色所动,给一旁坐着的钱师爷使了个眼色,老钱当即心领神会,开口问道:“这位嫂子,店里可有什么特色的酒品?也拿上几壶”
“好嘞……”这句答话的尾音似乎还完全消散,六个酒盅和两壶烫好的本地烧酒也已利落地摆上了桌。
众人按着江湖路数落了座。惊蛰率先端起酒盅,目光扫过我、老八和罗灵,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黄先生、八爷、罗小姐。前事暂且不论,此番同行,惊蛰承情。江湖路远,此番吉凶未卜,这一杯,先谢过诸位。”说罢,一仰头,杯中酒涓滴不剩。她这人虽冷,行事却干脆利落,恩怨分明,这份爽直倒也让人难生恶感。
一杯酒饮罢,众人腹中更是擂鼓,也顾不得许多,早早就已饿得眼冒绿光,纷纷抄起筷子勺子,甩开腮帮子,埋头就是一阵风卷残云。桌上只剩下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和粗重的咀嚼吞咽声。
我平时饭量不大,很快便搁了筷子,便与在柜台后面翻看账本的老板娘搭话道:“这位大嫂个性豪爽,一看就敞亮,不知您该怎么称呼?”
“哎哟,先生一看就是读书人,说话中听!嗐,您太客气了,咱们海边人都这么个脾气,活着就图个痛快,不嫌弃的话您受累叫我一声海香嫂就行,平时大家伙儿都这么叫。”说罢脸上堆起笑,似乎十分受用。
“我们几个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想和你打听打听,这‘不夜村’是个什么样的村子?”
海香嫂一听这话,抬手合上账本,清了清嗓子。
“几位客人要是真奔着不夜村去的话……这地方我其实还挺熟,我闺女婆家就是那个村的,”她目光在我们几个略显风尘的脸上又溜了一圈,语气平实了许多,像是在唠家常,“那村子,可真是老古辈了!老辈人传下话来,说根子能扎到汉朝那会儿,据说现在还能看到当时的夯土墙基和城门的残垣……”
她拿起火钳拨了拨灶膛里的余烬,火星噼啪轻响。“听老古话讲,汉朝皇帝派了大军来征东,就在那片海岬子上扎过营盘,建过军镇,那地方,卡着海路和旱路的咽喉,地势险得很。后来仗打完了,兵也撤了,可那军镇的根基还在。再后来,年深日久的,逃荒的、避难的、跑海的,看那地方背山面海能躲风浪,就在那废军镇的旧址上搭窝棚落脚,慢慢成了个小渔村。早年还兴旺过,是个小码头,南来北往打渔的、做小买卖的,都在那儿歇脚换东西。可后来……”她顿了顿,摇摇头,“海路改了道,大码头兴起了,这小地方就渐渐败落了,人丁越来越稀。老房子塌的塌,倒的倒,就剩下些石头根基还在野草棵子里埋着。至于为啥叫‘不夜村’?老辈人也说不清个四五六,许是早年做驿站时夜里点灯多?或是别的啥缘由?反正这名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叫下来了,村子倒是一天比一天荒凉。”
她话说到这儿,忽然停住了,那双被灶火映得亮晶晶的眼睛在我们脸上又仔细端详了片刻。她往前挪了挪凳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微妙:
“几位爷……大老远奔这荒僻的海角子来,该不会……也是为了前些日子报纸上登的那件宝贝物件——‘青铜宝函’吧?”(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