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着?听见夜猫子叫还他妈不睡觉了?”众人走到眼下这一步,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前怕狼后怕虎,还怕熊瞎子,那还出什么海,不如赶紧回家抱孩子去吧。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死水。我目光快速扫过众人:惊蛰那原本冰冷的眸子里,此刻竟隐隐跳动着几分被点燃的热切,像冰层下燃起的火苗;罗灵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脸上则交织着对未知的憧憬和潜藏的焦虑;老八则压根没在意,嘴里还嚼着碗里那些齁咸喷香的刀鱼干,仿佛甭管去哪都成,只要通知他跟着走就成;白熊定定地看着惊蛰,蓝眼珠里一片深沉,也不知是没听懂这弯弯绕,还是只唯惊蛰马首是瞻。
我血管里那股不安分的基因时时作祟,此时被这诡异的“德国铁船”彻底勾了起来,整个人都透着股亢奋。旁的不说,那满满一舱的好东西,别人不敢动,那黄爷我可就包圆儿了。这稳赚不赔的买卖,指定干得过。
主意已定,废话不多说。当即让钱师爷安心在家踏踏实实地休养,众人直奔村东头码头那艘“德国铁船”而去。
这不夜村说虽是接近上千户人家的大村子,可终归也没多大,众人心里装着事儿,脚底下生风,一路朝村东疾走。村舍土墙在晨曦中迅速后退,咸腥的海风裹着寒意扑面而来。
隔着老远,就瞧见清晨的薄雾后,透出一圈黑黢黢的轮廓,虽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轮廓模糊却庞大得吓人,像一头蛰伏在清晨薄雾里的钢铁巨兽。众人心里不由得一凛,单是隔着老远看了一眼,便觉得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压迫感硬生生穿透薄雾,砭得人肌体生寒,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说话间,走到近前。村头那小小的木头码头,在这钢铁巨物脚下显得可怜巴巴,极不相称。乍一看,仿佛这德国铁船才是真正的码头。此时离得近了,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铁船的庞然,船体比想象中要大得多,足有三四十米,铁皮船身在湿冷的空气中泛着幽暗的哑光,一股子混合着铁锈、机油和深海咸腥的寒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觉得更寒了几分。
我打眼一看,有福和喜贵脸色煞白,喉结上下滚动,竟不约而同地流露出阵阵难以掩饰的惊恐,看来他们之前所言不虚。既然来都来了,这铁皮船又不是洪水猛兽,就算以前的故事再吊诡,它总不至于张开大嘴将众人一口吞了。
有福果然好胆色,只见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喉间发出“咕咚”一声响,定了定心神,好似下定了某种赴死般的决心,深吸一口气,这才循着之前来过的记忆,引着众人朝船艉搭着的登船跳板方向走去。
我和惊蛰本就走在队伍最后。此时却见她脚步一顿,并未跟上众人,反而脚底下一转,沿着岸边,径直往船艏快走了几步。她莫非又要搞什么名堂?我心中不解,也懒得问,当即不动声色地紧随其后,跟上了她的脚步。
只见惊蛰在船艏下方停住,目光锐利地扫过船体,忽然在船舷一处锈迹斑驳的地方停下,指着上面一串凸起的德文字母,她盯着那字母,既像是和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只听她低声道,声音依旧冷冽如霜:“‘Seeteufel’……这是……‘海魔鬼号’。”
我从背后意味深长地瞧了瞧她紧绷的侧脸,没接她的话茬儿。心里却不禁暗忖翻腾——对于惊蛰的底细背景,我们几个压根儿就是两眼一抹黑,从头到尾只有她自己说的几句语焉不详的介绍,连是真是假都无从分辨。现在看来,这潭水比想象的还深。她不光能和白熊用俄语叽里咕噜,对德语竟也如此熟稔,简直信手拈来。
在她身上与罗灵一样,似乎藏着许多秘密,我虽然心中疑窦丛生,但江湖规矩,人家不说,自然也不方便刨根问底。只要两队人马眼下有共同的利益拴着,倒也不必深究太多。只是这“海魔鬼”的名号,听着就透着一股子不祥。清晨的码头死一般寂静,只有海水不知疲倦地、单调地拍打着冰冷的船体,发出空洞而粘腻的声响,将这诡谲的气氛又渲染浓重了几分。
再看那头儿,有福已经强作镇定,引着众人踩着咯吱作响的跳板登上了甲板。不知是这钢铁本身吸热,还是心理作用,只觉得船上的温度似乎陡然比岸上又低了几度,寒气顺着裤管直往上钻。
只见此时甲板上略显空旷,几门涂着黑漆、足胳膊粗的“铁管子”冷冷地指向雾气弥漫的海面;在它旁边不远处,一,还有一架机枪似的物件,枪管朝天,顶上落满了白霜,沉默中透着一股子冰冷的肃杀之气。甲板上也还残留着丝丝点点海盐的结晶,与清晨的薄雾结合,瞬间便也化作一层厚厚的白霜,在晨曦下泛着惨淡的光。
说话间众人鱼贯进入驾驶舱内。眼前的场面,堪比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活活开了眼界——巨大的烧煤锅炉连着复杂的蒸汽管道,管道里不时发出若有似无的嗡鸣余韵;驾驶舱里布满亮晶晶的玻璃表盘和铜质旋钮,有些指针似乎还在微微发颤;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台蒙着帆布的、形似铁柜子的东西,一看就不是凡品。
反观惊蛰不像其他人一样,将眼睛瞪得溜圆四处张望。自打一进舱内便目标明确,径直走向机舱入口附近的舱壁,伸手抹掉上面一层薄薄的灰垢和冷凝水汽,露出一块黄铜质地的铭牌。她凑近了,几乎要贴上那冰冷的金属,盯着上面镌刻的细小德文和数字,凝神看了半晌,才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仿佛确认了什么。
只听她开口,语气冷得好似话一出口就能瞬间在舱内结成冰凌,出人意料地报出一串精确的数据:“这艘‘海魔鬼号’,建造于青岛造船厂,也就是原德占时期的总督府船坞。整船长度38.2米,型宽6.5米,满载排水量约200吨,吃水1.8米。由一台单缸三胀式蒸汽机驱动,额定功率300马力,最大航速10节左右。”
惊蛰这番如数家珍的阔论,说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尤其是喜贵和有福,嘴巴微张,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茫然,仿佛在听天书。唯独我和老八听得分明,心中惊疑更甚。(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