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废话,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想起来,但你应该不想领教。”男人冷着脸。
小二抬头四处张望一番,似乎想起什么,战战兢兢地问:“是……是方才那位独自进来的姑娘吗?”
男子晃了晃杯中的褐色茶水。
小二接着战战兢兢道:“那……那姑娘的确身姿出众,小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才……才忍不住上前聊几句,没想到冒犯了贵人。”
“你们说了什么?”
小二揣摩此人信了几分,便接着编下去:“小人问她喜欢吃点什么,姑娘一时没有头绪,只说很思念家乡的味道,小人便猜测姑娘许是想家了,便多说几句,问问看姑娘家乡在哪,因何事进京,好送上一桌合口味的。姑娘却没有多回答,只说是桂花糕、梅花酥这一类的糕点……”
孤身一人,想家倒是情理之中。男人再没有多问,便起身走出酒肆。
喧嚣又推搡的人群中,江澜索性快步迎向其中一边,逐渐与身后的两人拉开一些距离,避免被同时包围造成更难脱身的劣势。
迎面而来的两人似乎料到江澜要从这边突破,快步走来。一抹锋利的刀光隔着来往人群,被江澜敏锐捕捉。
他们也许是生死无谓的人,所以敢当街下死手。可江澜很清楚,她既不能落入谁的手里,也不好当街闹出人命。
背后说不准还有几人等着她出事,一旦在京城闹开,上边有的是法子抹杀她的生机。
江澜行至一处馄饨铺子旁停下脚步,隔着帷帽死死盯着仅几步开外也停下来的两个男子。
双方之间的行人正好散去,一阵凛冽的寒风乍起,两个男子神色陡变,当面扑上来。江澜抬脚勾起一张矮凳踢过去。两人闪身避开,抬头一看,江澜趁此眨眼间的凌乱将馄饨铺子整个推倒过来。
一时间,滚汤、沸水、食材和堆叠起来的碗筷劈里啪啦地朝两人洒过来,满地狼藉和惊叫声霎时将他们包围。两人陷入一片混乱,在叫骂声和冲撞间连手里提着的匕首都没来得及收回来。
江澜惊恐地大喊:“杀人啦!这人拿着刀要干什么!”
“匪徒啊!杀人啊!”
原先小小一间馄饨铺子立即炸开,横冲直撞和尖叫躲避的百姓像方才撒开的滚汤,乱成一团。江澜抓准时机,趁两个男子在推搡间四处张望,抄起碗碟的碎片当头片过去。
其中一人被击中,额头血流如注,另一人顾不上同伙,躲开攻击的同时,凭借矫健的身手硬生生从推挤的人群里撞开一条路,朝江澜扑上来。
江澜向后一仰,躲开迎面划过的刀尖,避免正面格挡耗了力气,同时抬腿向上挑去,朝对方的下巴狠狠踢上去。
男子向后连跌几步,还猛地晃了晃头,不料对方相当敏捷,已经趁势连击,拿起一个白色的冷硬物件冲着太阳穴狠狠砸来。
碗的碎片混着鲜血洒在地上,男子还在眩晕中,在眼前的重叠影子里,他抬头看见一片淡薄的月色被寒风吹开,得以窥见的薄唇似乎沾了他此刻的鲜血,竟得意地浮现一丝冷笑。
男子在如此诡异又轻蔑的感觉中逐渐恍惚,只见她退后几步,轻纱又遮住了面容,惊恐的喊叫声突然从帷帽下传出来:“快!把这匪徒按住!”
目光交织重重叠叠的影子,男子感觉到身上一沉,顿时意识到这些人要将他绑起来。他一身蛮力拼死挣脱出来,用满脸鲜血加上手中的匕首吓退了人群,四处张望,方才轻盈如风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身后的喧闹越来越远,江澜把灰色外衣也扔了,更加轻便地穿过阵阵北风中。身后的人还在紧追不舍,她不禁开始思索,应该奋力逃脱,还是要将人引到僻静的横巷里解决了……
方才交手的片刻,江澜已经看出这几人都是以蛮力为主,只要时机合适,都不是她的对手。
可幕后之人尚且未知,一旦派出去的人死了,说不定正中下怀,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手在等着她和谢君乘。
谢君乘……这个名字出现得猝不及防,江澜不禁脚下一顿。若今日的事情真的不只是冲着她来,又会有什么东西准备栽到谢君乘那里?
思绪忽地凌乱起来。江澜回头再看,紧追的两人似乎没了耐心,已经朝她小跑过来。
“让开让开!别挡了路!”
一阵尤其显眼又整齐的呼喝声迎面涌来,眼看着将前方的路横向拦住。
江澜定睛一看,是巡防营的人。
她心道不好。为首领队的人尤其眼熟,正是几日前在醉仙楼先后被她与谢君乘收拾了一顿的秦明正。
“哪里来的王八羔子,敢在当街聚众斗殴?你们有谁看见的?赶紧给爷几个指路!”
“我看是活腻了,也不看看这边是谁罩着的……那是不是……大哥你看。”
几步开外的江澜已经无处可躲,心生一计,干脆放手一搏。
秦明正满脸不耐烦地往这边瞥,双眸霎时睁大,也马上发现了今日这蒙面美人形单影只,得意地咧嘴一笑:“老天开眼啊,这当街斗殴的人不就在眼前么?来啊,聚众闹事的人就是她,拿下!”
一声令下,紧随其后的十几个卫兵一拥而上。江澜转身就跑,径直迎向原先在后方追她的两人。他们三两下就被人群冲散,并没有再紧跟上来。
后方人多且紧追不舍,动起手来没有优势。江澜索性沿途推倒了不少东西,却没拦住几人。
看来秦明正耿耿于怀,今日发了疯似的也要出一口恶气。此刻若落入他手里被认出来,这疯子指不定把心一横,干脆将她杀了,就再没有人知道他在李魏荣逃出京城的时候受贿。
有几人先后追上来,江澜不断甩脱缉拿和攻击,紧追不舍的秦明正在察觉她的身手之后,表情几度转换,变得更加阴鹜。
追上来的人逐渐磨掉耐心,渐有直接拔刀直接伤人的趋势,若继续陷入追逐战中,体力消耗下去,难保要挨突如其来的一刀。江澜一咬牙,准备回头迎击时夺下一刀,兴许能在见血的交手中灭了对方的威风。
殊不知就在此时,前方竟有人迎面走来,走在最前的人步履从容,后方一队护卫虽是寻常百姓的装束,可按整肃森严的队列和威势,绝非寻常的家宅守卫。
江澜认出了领队的人,她在永州的时候险些成了刀下亡魂。秦明正猛地停下脚步,甚至愣了一下才出声吼住还要向前扑的下属。
高邑的目光在江澜身上逡巡片刻,接着偏头看向秦明正:“光天化日,喧嚷不止,秦副指挥这是做什么?”
这人是康王的心腹,身份不同一般,但高邑身后又不见康王的车驾。秦明正不知来者何意,但隐约感觉到此事于他不利,不得不恭敬地抱了拳,低头说:“巡防营接报,有人聚众斗殴,是以追查可疑之人。”
“你说的可疑之人就是她?”高邑指着江澜,脸色冷峻,眼中却有一瞬即逝的光往她身上扫过。
这样惊险僵持的时刻,江澜凝神一看,从高邑的眼中捕捉到有利于自己的东西。
秦明正压低了头,没有接话。
高邑走到江澜身旁,微微仰起头俯视秦明正,低声道:“不是就最好。这是我主子让我出来接的客人,若有什么误会,咱们赶紧说开了,别叫我主子还在那边等。”
秦明正将信将疑地抬头看向高邑,又朝江澜瞟了一眼。
这个狗腿子拿康王的名义要把人带走?可这人不是和励安侯有瓜葛么,怎又成了康王的客人?
正思索间,高邑朝江澜微微颔首,“姑娘,请吧。”
“让殿下久等了,失仪。”江澜没有犹豫,向高邑走过去。身旁的卫兵还蠢蠢欲动,又为难地向秦明正看过去。
秦明正壮着胆子说:“公子,这女子……一看见我们就逃跑,还出手伤了咱们的兄弟,行事可疑。若贸然带去面见殿……见贵人,怕是不妥。”
高邑面不改色:“就你们这德行,吓跑的岂止是我主子的贵客?不过,我也不好埋了你的一片好意,这样,你随我去见主子,你给他说说,他请到府上的客人是如何落入巡防营的怀疑和追捕中。主子就在那边等着,就因为你们让此处乱了起来,他不得不原地等侯。”
秦明正顿时反应过来,这的确是通往康王府且可容车驾经过的大街。高邑已经把惊扰王府车驾和带队闹事的名头先扣给他,此时若还揪着一个女人不放,吃亏的一定是他自己。
秦明正露出僵硬的笑意:“误会一场……既然是贵人的朋友,自然身份尊贵,是小的莽撞冒失,耽误了贵人。”
高邑点点头,危险的目光随之压过去。秦明正带人撤离,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围在身边的人自然而然地换了一批,显然的确不打算放人离开。康王府的人不同于巡防营,江澜深知若强行突围出去,胜算极低。
居高临下的打量持续了片刻后,她才听见高邑似乎微微凑近一些才说:“我可不是诳他,我主子的确在等客人。请吧。”
两侧的护卫将行人隔开,高邑在前头带路,说:“主子经过附近知道乱起来,派人去打听怎么回事,看有无必要出手,结果发现原来是你。”
江澜记得方才在他眼中窥探的东西,被掩饰得一丝不漏的私心和欲望起码能助她暂时摆脱秦明正这样的杀机,因而并没有出声问下去。但高邑那三言两语带过的事情里还存在微妙的巧合。
高邑的察言观色超出江澜所料,又低声问:“你当真不疑心此事?”
江澜往左右看了一眼,说:“我的疑心说与不说,对我都没有益处。”
“我既然出手解围,他们就不会伤害你。”
“但你们的确要将我一直围到王府,而不是侯府,对吗?”
高邑说:“秦明正狡猾,万一不死心,盯着我们的人又把你送了回去,我可左右为难了。”
江澜抓住了反复出现又似是而非的一个字,“我”。她徐徐停了脚步,隔着轻纱抬眸看向高邑:“我有什么能为殿下分忧的?若回话前没个准备,心里总是不安。”
高邑半回首,凝视了须臾,似乎在思考,仍旧神情冷峻道:“主子的心思,我未必猜得准,只是照吩咐行事。”他继续前行些许,背对江澜说:“但我保证,你性命无忧,根据我对主子的了解。”
“‘性命无忧’并不是让人放心的字。”
高邑回头看着她,想了想,意味深长地说:“我大概感觉到,你为何冒死也要亲手杀了李魏荣。别人可不一定能感觉到。”
他没等江澜的回答,一路将人送到王府。到了一处暖阁门外,高邑忽地转过身朝江澜看了几眼,沉默地抬手将她的帷帽轻轻取下来。
暖阁的炭火烧得旺,门一推开,暖意直冲而来。对于为逃避追踪早已扔了氅衣的江澜而来,甚至一下子被闷得有些不适应。
赵庆瑨似乎真的在等她。
高邑将屋内伺候的人都带了出去,掩了门。
已近黄昏,天光逐渐被风卷走,屋里的烛光伴随门外掌灯时的细微动静惊起层层暗影。
赵庆瑨还埋头于手头的案卷一类东西,翻阅了一会儿,目光还在书上,似不经意道:“你这几日的动静可不小。”
江澜说:“殿下说的可是今日被巡防营追捕一事?”
“你这么聪明,何必反问?”赵庆瑨仍旧翻着手里的东西。
江澜稍微垂眸低头,以一个弱者姿态说:“论聪明,殿下一定在我之上,我怎敢妄断比我聪明的人?请殿下明示。”
赵庆瑨抬眼看过来:“这一点你倒不像李魏荣,你比他识时务,知分寸。”
识时务三个字意味着懂得及时转换阵营,江澜说:“殿下谬赞。真的识时务的人,今日就不会被反复盯上,还要劳烦殿下出手解围。”
“他们因何反复盯着你不放,本王没兴趣知道,做不了对手的人,不在本王的思虑中。”赵庆瑨放下手中早就无心翻看的书,说:“当然,你也可以站在这样的位置,但绝不是谢君乘那边。”
谢君乘。
江澜后知后觉,自甩开了侯府人至今,已经过去半日。
她抬头深感意外地说:“殿下的意思……实在让人受宠若惊。”
“只有受宠若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