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惊澜的靴底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脆响。东坊的土路上结着薄冰,昨夜的药香还残留在空气里,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在寒风中凝成奇特的味道。
“少主,东坊的人都在传,是长安来的活菩萨显灵了。” 副将秦风跟在身后,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他手里捧着个油纸包,里面的解毒丹还带着余温,“老井里捞上来三十多包,刚好够咱们这些人分用。”
楚惊澜没有接话,目光落在井台边那个醒目的红绸结上。丝绸的光泽在雪地里格外刺眼,他伸手扯下红绸结,指尖触到布料边缘时,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灵力波动 —— 那是太医院特有的熏香气息,混着一味极罕见的凝神草。
“这结是谁发现的?” 楚惊澜的声音低沉,带着龙诀运转时特有的嗡鸣。
“是王婆婆,今早第一个来打水的。” 秦风指着不远处正在给孩童喂药的老妪,“她说昨夜三更天听见井边有动静,还以为是偷水的贼。”
楚惊澜捏着红绸结转身,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那些曾经在矿洞里佝偻着背的楚家旧部,此刻正捧着丹药互相搀扶,脸上的青黑斑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他忽然注意到人群边缘那个扎双丫髻的小姑娘,正抱着个破陶罐发呆,罐底还残留着几星药渣。
“你阿婆怎么样了?” 楚惊澜走到小姑娘面前,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他认出这是昨夜在城楼下看见的那个孩子,此刻她脸上的冻疮已经结痂,眼睛却亮得惊人。
“阿婆…… 阿婆能坐起来了!” 小姑娘举起陶罐,里面盛着半碗褐色的药汁,“吃了姐姐给的药,阿婆就不咳嗽了。”
姐姐?楚惊澜眉峰微挑。秦风在一旁低声道:“今早城防营的兄弟说,天亮时看见个穿青布棉袍的女子从城楼上下来,背着药箱往西门去了。”
青布棉袍,药箱…… 楚惊澜忽然想起城楼上那个对视的瞬间。女子面纱下的那双眼睛,分明带着挣扎与决绝,绝非寻常医官的怯懦。他将红绸结塞进袖中,指尖触到龙戒时,那枚古玉突然发烫,戒面浮雕的龙鳞竟泛起微光,照出红绸内侧用朱砂写的极小字样 ——“诛龙台”。
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心口一缩。
“少主,北狄的斥候又在城墙外游弋了。” 秦风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方才探马回报,狄酋的王帐已经移到三十里外的狼啸坡。”
楚惊澜抬头望向西北方,那里的天际线泛着诡异的暗红。噬魂渊的瘴气似乎又浓了些,连带着北境的风雪都染上了腥甜。他忽然想起深渊里发现的将旗残片,残片边缘的纹路,竟与红绸结的打结方式隐隐相合。
“把东坊的青壮都召集起来。” 楚惊澜转身走向临时搭建的帅帐,玄色披风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告诉他们,从今天起,黑风城的防务,归咱们楚家军管。”
帅帐是用矿场的木板搭成的,四壁还留着没刮净的矿灰。楚惊澜将龙戒按在案几上,戒面的微光投射出一幅残缺的地图,正是黑风城的地下脉络。他指尖点在地图中央的红点上 —— 那里是活命井的位置,也是龙戒反应最强烈的地方。
“看来楚家先祖把宝贝藏得够深。” 楚惊澜低声自语。龙戒突然剧烈震颤,案几上的油灯被震得摇曳,灯影里竟浮现出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拄着根刻满星图的木杖,面容隐在兜帽阴影里,唯有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着整片星空。
“楚少主别来无恙。” 人影的声音带着奇特的回响,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贫道沈星移,奉天机阁之命,特来送份薄礼。”
楚惊澜猛地起身,龙诀瞬间运转至第二劫,周身腾起淡金色的龙气:“天机阁?你们也想掺合北境的浑水?”
“非也非也。” 沈星移轻笑一声,木杖在地上轻点,帐内突然亮起无数光点,在空中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贫道只是来提醒少主,三日后三更,帝星将陨于紫微星垣。”
帝星将陨?楚惊澜瞳孔骤缩。当今圣上赵乾渊的本命星正是紫微星,沈星移这话,分明是在说皇帝要出事。可长安距此千里之遥,北狄大军压境之际,皇城怎会生变?
“你在故弄玄虚。” 楚惊澜冷哼一声,龙气凝聚成拳,随时准备击碎眼前的幻象。
沈星移却像是没看见他的敌意,只是缓缓抬起木杖:“少主可知长安城外的观星台,最近多了个新景致?” 光点突然重组,化作一座高耸的石台,台上刻满符文,四角各立着一尊青铜龙首,“工部动用了三万工匠,历时三月建成的诛龙台,再过七日,就要启用了。”
诛龙台!楚惊澜脑中轰然一响,袖中的红绸结仿佛又在发烫。原来那女子留下的不仅是信号,更是预警。朝廷要杀的不是皇帝,是他楚惊澜!用皇帝驾崩做幌子,在北境设下天罗地网。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楚惊澜死死盯着沈星移的影子,“天机阁不是一直为皇室效力吗?”
“天机阁只顺天命,不认帝王。” 沈星移的声音淡了下去,光点开始涣散,“帝星虽陨,龙气未绝。少主身上的龙脉,可比那深宫老龙旺盛多了……” 人影渐渐透明,最后只剩木杖点地的余音,“三日后若能见到血月,记得往东南方走三里,那里有份楚老将军留下的东西。”
帐内的光点彻底熄灭时,楚惊澜发现案几上多了片龟甲,上面刻着个 “遁” 字。龙戒还在发烫,戒面投射的地图上,东南方的位置多出个闪烁的绿点,恰好与记忆中楚家将旗残片的纹路吻合。
“少主,西城门传来急报!” 秦风掀帘而入,脸上沾着雪沫,“守城门的兄弟抓到个形迹可疑的人,说是…… 说是太医院派来的医官。”
楚惊澜捏碎手中的龟甲,粉末从指缝漏下:“带进来。”
被押进来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官服上沾着泥污,见到楚惊澜就瘫软在地:“将军饶命!小人是被迫的!九皇子说只要把这东西放进井里,就给小人升太医院院判……” 他从怀里掏出个黑色瓷瓶,与林晚意那个青瓷瓶形状相似,只是瓶身上刻着的不是杏林,而是九头蛇纹。
楚惊澜接过瓷瓶,刚拔开瓶塞就闻到股腥甜的气息,龙戒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金光,将瓶中液体蒸腾成白雾。白雾散去后,案几上留下一滩黑色的粘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着木板。
“蚀心散的升级版,‘化骨涎’。” 楚惊澜冷笑一声,“九皇子倒是舍得下本钱。” 他忽然想起林晚意留在城楼上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或许不只是善意,还有对长安官场的绝望。
“小人知道错了!” 中年男子连连磕头,“九皇子还说,等将军死后,就让柳将军带着七凰卫接管北境,到时候……”
柳倾城?楚惊澜眼神一厉,龙气瞬间绞碎了对方的话。那个在灵堂摔碎婚契的女子,终究还是要找上门来。他忽然明白沈星移为何说帝星将陨 —— 赵乾渊恐怕早已被皇子们架空,这场诛龙台之局,根本就是皇室内部的权力游戏。
“把他拖下去,断了手脚扔去给北狄斥候报信。” 楚惊澜转身望向帐外,“告诉狄酋,三日内不开战,本帅就亲自去掀了他的王帐。”
秦风领命而去时,楚惊澜正将红绸结系在龙戒上。丝绸与古玉相触的刹那,戒面突然浮现出一行小字 ——“太医院杏林堂,林”。
林晚意…… 楚惊澜默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惊澜,将来若遇危难,可寻杏林之后,他们欠楚家一条命。” 当年母亲难产,正是林家先祖冒险动用禁术才保住他性命,只是这份恩情,早已被皇室的权欲掩盖。
三更梆子响时,楚惊澜独自来到活命井边。月光透过井台的石缝洒下,在水面映出细碎的银辉。他运转龙诀,将灵力注入井底,只听轰然一声闷响,井壁西侧的青条石竟缓缓移开,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道。
暗道里弥漫着陈年的霉味,两侧的石壁上刻满楚家军的军规。楚惊澜抚摸着那些模糊的刻痕,忽然在转角处发现块嵌在墙里的青铜牌,上面刻着楚家先祖的佩剑图案,剑柄处恰好缺了块菱形的缺口。
“原来将旗残片不是埋在地下,是藏在井里。” 楚惊澜刚要伸手去扣青铜牌,龙戒突然剧烈震动,暗道深处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
他迅速隐入阴影,只见三个穿着黑衣的人抬着口铜棺走过,棺木上贴着黄色的符箓,上面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符文。为首那人的腰间挂着块令牌,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出 “噬魂卫” 三个字。
楚惊澜的呼吸骤然停滞。噬魂卫是皇帝直属的暗卫,从不插手地方事务。他们深夜出现在黑风城的密道里,还抬着贴满符箓的铜棺,绝非偶然。
铜棺经过青铜牌时,棺盖突然晃动了一下,里面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为首的黑衣人低骂一声,掏出匕首往棺缝里刺去,抓挠声戛然而止,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棺缝渗出,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赶紧送回诛龙台,误了吉时谁都担待不起。” 黑衣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楚惊澜耳中,“听说这具‘祭品’是楚家最后的血脉,用他的心头血献祭,定能引来真龙……”
楚家最后的血脉?楚惊澜的心脏像是被铁钳攥住。他猛地想起那个在矿洞里总爱跟在灵儿身后的少年,那孩子眉眼间竟有几分像楚家旁支的表兄。三天前那孩子说要去西城门找吃的,从此便没了踪影。
黑衣人渐渐走远,楚惊澜从阴影里走出,指尖抚过地上的血迹。龙戒的光芒照亮了血迹旁的半块玉佩,那是楚家给旁支子弟特制的身份牌,上面刻着个 “楚” 字。
他转身扣下青铜牌,里面果然藏着块巴掌大的将旗残片,残片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楚家祖传的龙脉心法。而残片的缺口处,赫然刻着 “星移” 二字。
沈星移…… 楚惊澜捏紧残片,忽然明白那道士为何要指点他来此。天机阁不仅知道诛龙台的阴谋,还清楚楚家的底细。这场北境的风暴,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回到帅帐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秦风带着几个亲卫守在帐外,见他回来立刻迎上去:“少主,刚收到飞鸽传书,柳倾城的七凰卫已经过了雁门关,距黑风城只剩两百里。”
楚惊澜将将旗残片收好,目光投向长安的方向。那里不仅有虎视眈眈的七凰卫,有即将建成的诛龙台,还有个藏在太医院里的秘密。
“让矿奴营的兄弟们做好准备。” 楚惊澜推开帐门,晨光恰好落在他脸上,映出眼底的龙形虚影,“咱们不仅要守着黑风城,还要去会会那位柳将军,看看她灵堂摔碎的婚契,是不是还能拼回来。”
帐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动着那面缺了角的黑龙旗。楚惊澜望着旗面上飞舞的苍龙,忽然想起沈星移最后那句话 ——“命数在天,亦在人”。
三日后的血月之夜,或许就是改变这一切的开始。(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