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离开苍云岭，驶向平安县城。
李云龙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但微微颤动的眼皮显示出他并未入睡。
赵刚和孔捷也沉默着，各自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越靠近平安县城方向，地貌的变化越发明显。
崎岖的山路被宽阔平坦的国道取代，路两旁不再是荒芜的坡地，而是整齐的农田、现代化的温室大棚，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村镇新房。
偶尔还能看到大型工程的施工牌，预示着这片曾经饱受战火摧残的土地，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着。
“变了…真的全变了…”
孔捷揉着有些发涩的眼睛，喃喃道，
“老子当年在这一带打游击的时候，除了山沟就是黄土坡，穷得叮当响。现在这路，这房子…”
赵刚点点头，语气中带着欣慰：
“是啊，和平与发展，是人民的期盼，也是我们当年奋斗的目标。
看到这些，我们流的血汗，值了。”
李云龙缓缓睁开眼，目光投向远处已经能看到轮廓的县城楼影，没有说话。
他的心情比在苍云岭时更加复杂。
车队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城外一处高坡上停下。
这里被规划成了一个遗址公园，保留了一段当年激战过的古城墙，墙体外侧弹痕累累，诉说着曾经的惨烈。
内侧则立着一组青铜雕塑——一名八路军战士高举着红旗，身后是呐喊冲锋的战友和支援前线的百姓，栩栩如生，充满力量。
公园里很安静，有几个老人正在散步，还有几个年轻人拿着手机在雕塑前拍照。
李云龙推开车门，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向那段残存的城墙。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摸着那些深深的弹孔和炮弹炸开的豁口，
冰冷粗糙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瞬间将他拉回了那个炮火连天的午后。
“就是这里…”
他声音沙哑，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城墙上下，
“娘的，小鬼子的火力真猛…机枪架在那边的碉堡里，压得老子们抬不起头…掷弹筒、迫击炮，就跟下雨似的…”
旁边的游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惊讶地望过来。
警卫员连忙上前低声解释。
当游客们得知这位情绪激动的老人就是当年指挥攻打平安县城的传奇将军李云龙时。
眼神立刻从惊讶变成了无比的崇敬，纷纷安静地退后，不忍打扰这位老将军的凭吊。
赵刚走上前，扶住李云龙微微颤抖的胳膊，低声道：“老李，都过去了…看看现在…”
李云龙深吸一口气，努力从激烈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他转过身，倚靠着残破的城墙垛口，向城内望去。
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怔住了。
记忆中的破败小城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现代化气息扑面而来的繁华城市。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巨大的广告牌、绿树成荫的公园、设施齐全的学校、繁忙的商业区…处处洋溢着生机与活力。
当年被意大利炮轰塌的城门楼旧址，如今成了一个巨大的环形广场。
广场中心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纪念碑，碑顶是一位八路军战士和一位年轻女性民兵共同高举旗帜的雕塑。
那是为了纪念所有在平安县城战斗中牺牲的将士和英勇不屈的百姓。
广场上，孩子们在嬉戏玩耍，老人们坐在长椅上悠闲地晒太阳，一群年轻人穿着运动服在滑滑板…
和平、安宁、繁荣…这一切，与李云龙脑海中炮火连天、残垣断壁的景象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强烈到几乎产生了一种眩晕感。
孔捷也走了过来，看着眼前的景象，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李云龙的肩膀：
“值了，老李…真他娘的值了…那些牺牲的兄弟们…看到今天这样，他们在天上，也能安心了…”
赵刚的眼圈也红了，他指着山下那片繁华：
“老李，你看。
当年你那一炮，轰塌的是敌人的堡垒，打开的是通往新生活的大门。
这座城，是你们用血和命换来的。
现在，它活得很好，比我们当年想象的最好样子，还要好上千百倍。”
李云龙没有说话，只是久久地凝视着山下那座充满活力的城市，凝视着那座纪念碑。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各种情绪在其中翻江倒海——剧烈的疼痛、深切的怀念、无法挽回的遗憾，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欣慰。
过了许久，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繁华的城市，再次面向那段弹痕累累的城墙，面向那组冲锋的雕塑。
他从警卫员手中接过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军用水壶，里面依旧是烈酒。
他拧开壶盖，没有像在苍云岭那样洒在地上，而是将壶嘴对准了自己的嘴，猛灌了一大口。
火辣辣的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也灼烧着他的心。
然后，他举起水壶，向着城墙，向着雕塑，向着平安县城的方向，嘶哑着声音，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兄弟们！”
“都看见了吧？！”
“咱们打下来的县城！咱们守住的江山！”
“现在！好的很！！！”
“老百姓！能吃飽饭！能穿暖衣！娃娃能上学！没人再敢欺负咱！”
“你们…安心吧！”
“这杯酒！老子敬你们！！”
吼完，他将壶中剩余的酒液，猛地、决绝地泼洒向空中。
酒水在秋日的阳光下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如同祭奠的英魂，最终落入这片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做完这一切，李云龙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
赵刚和孔捷及时扶住了他。
他没有再流泪，只是眼睛通红，望着天空，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积压在心中数十年的郁气。
这时，当地的负责同志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轻声介绍道：
“首长，为了永远铭记那段历史，教育后代，我们在城里新建了一座规模很大的军事纪念馆，收集了很多当年的实物和史料…您看，是不是…”
李云龙收回目光，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和锐利，只是深处多了一份通透与平静。
他点了点头，声音坚定而清晰：
“走。”
“去看看。”
“去看看咱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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