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天光,与其说是光,不如说是一柄锋利的冰刃,将笼罩废墟的黑暗剖开一道惨白的裂口。
寒风如无形的野兽,顺着这道裂口呼啸灌入地铁站,砭人肌骨。
灰尾蜷缩在角落,硕大的狼头埋在爪间,喉咙里发出几声委屈的呜咽。
它守了一夜,却被那无孔不入的寒气冻醒了好几次。
苏晚走过去,安抚地摸了摸它冰凉的鼻尖,目光却落在了那面临时搭建的麦秆墙板上。
经过昨夜烬鼠群的疯狂啃咬,原本紧实的墙体已是千疮百孔,松动的麦秆在风中簌簌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她不动声色,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卷布料。
这布料灰扑扑的,毫不起眼,正是她用烬兽脂肪、特殊草木纤维和微量源能,在深夜悄悄纺织出的防辐射布。
她没有解释,只是抽出骨刺匕首,飞快地将布料裁成一条条,然后像经验丰富的工匠,将这些布条灵巧地混编进墙板的破损处。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这些看似柔软的布条一接触到刺骨的寒风,竟迅速变得坚硬挺括,表面泛起一层类似金属的冷光,触感粗糙而坚实,宛如一层薄薄的铁皮,将所有风口堵得严严实实。
地铁站内的温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升。
“姐……姐姐……”朵朵怯生生地伸出小手,摸了摸修补好的墙面,入手处不再是冰冷的窟窿,而是一片带着奇特质感的温热。
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好暖和!这、这比我家以前的房子还要暖和!”
话音刚落,林渊带着一身血腥气和寒霜,领着赵班长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们清剿了一夜残余的烬鼠,人人面带疲惫,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林渊的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面焕然一新的墙壁上,他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直刺苏晚:“你哪来的布?”
在这个物资匮乏到连一件完整衣服都算奢侈品的末世,这样大面积的布料,足以引起任何人的觊셔。
苏晚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审视,坦然地指了指角落里那几桶提炼过的烬兽脂肪,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妈说,动物油混上一些特殊的草,就能纺出线来。只是麻烦了点。”
她摊开手,掌心空无一物,眼神清澈无辜,仿佛在说“就这么简单”。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早就在深夜无人时处理掉了所有源能加工的痕迹。
她甚至还补充了一句,视线转向林渊身后的赵班长:“不信你问赵班长,我昨天还送了他一片‘铁味防鼠片’呢,也是用这个做的。”
赵班长一愣,下意识地伸手在口袋里一摸,还真摸出个硬邦邦的小片。
入手微温,在清晨的寒气里格外明显。
他愕然道:“嘿,还真有点暖和……”
周围几个疲惫的队员顿时哄笑起来,都以为苏晚是在开玩笑,用某种土法子做了些小玩意儿。
紧张肃杀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冲淡了不少,林渊眼中浓重的怀疑也稍稍褪去几分,只是那审视的目光并未完全消失。
苏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趁着众人放松警惕,立刻抛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林队长,我想在地铁站更深处挖一个避难室。”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了。
“胡闹!”林渊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地铁隧道结构复杂,私自开挖,一旦引起塌方,我们所有人都得被活埋在这里!”
“不会塌。”苏晚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向昨夜被烬鼠重点攻击的那个墙角。
她蹲下身,指着地面,“你们来看。”
众人疑惑地围了过去。
只见那片被鼠爪刨得翻起的土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色。
几滴干涸的黑色鼠血渗入其中,但诡异的是,血迹周围的土壤里,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细小触须,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将那血迹中的能量吸收、分解。
一缕比发丝还细微的源能波动,若有若无地从土壤中散发出来。
这是她昨夜故意埋下几片烬鼠最锋利的爪甲后,空间自动发生的奇妙转化!
林渊瞳孔骤然一缩,他立刻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苏晚压低了声音,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察力:“它们不是来吃人的,至少不全是。它们是被这里汇聚的能量源吸引来的。这个地铁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能量陷阱。一味地封堵,只会引来它们更疯狂的攻击。堵,不如疏。”
她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众人心中炸开。
一直以来,人类都以为自己是烬兽的目标,是猎物。
可苏晚的发现,却揭示了一个更残酷的真相——他们只是恰好住在了怪物的“餐盘”上。
不等林渊消化这个惊人的信息,苏晚已经行动起来。
她从角落里捡起一根最粗壮的烬兽腿骨,用骨刺匕首几下削磨,就成了一柄简易的骨铲。
她走到预选好的地铁侧壁,那里的岩层相对松软一些。
她没有多余的废话,抡起骨铲就挖了起来。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每一次挥动都精准地落在最省力的位置,土石簌簌落下,一个通道的雏形很快就出现了。
她每往里挖一米,就熟练地用混编了防辐射布的麦秆墙板进行支撑和加固,手法专业得不像一个流浪儿,倒像个经验丰富的战地工程师。
林渊沉默地看着她,眼神越来越沉。
这个女孩身上的谜团太多了,她的知识、她的技术,都远远超出了一个废土孤儿应有的范畴。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你父亲……是工程师?”
苏晚挖土的动作一顿,头也没回,声音闷闷地从通道里传来:“不是。这些都是我妈传下来的土方子。”
她的语气笃定而自然,仿佛这真是某种代代相传的乡下秘方,眼神透过昏暗的光线看过来,依旧是那副无辜而坚定的模样,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
朵朵很懂事,知道苏晚姐姐在忙正事,就主动跑到地铁站入口,蹲在灰尾身边帮忙望风。
小小的身影缩在巨狼旁边,形成一幅奇特的画面。
突然,她的瞳孔猛地放大,小手死死抓住灰尾的毛,尖叫起来:“人!那边有个人!”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百米开外的废墟中,一个灰色的影子正在艰难地爬行。
他的一条腿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只能靠一根捡来的钢筋当拐杖,狼狈地在瓦砾中挪动。
阳光照亮了他那张布满狰狞伤疤的脸——是疤脸!
林渊勃然大怒,一把抽出腰间的枪,枪口瞬间锁定那个身影,怒吼道:“他怎么还没死?!”
赵班长等人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昨夜那种规模的鼠群冲击,这个叛徒竟然活下来了?
苏晚却只是从通道里探出头,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算计的冷笑。
她迅速关上临时制作的通道门,又用一张浸泡过烬兽油脂、布满麦秆尖刺的网将入口封死。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头,迎上林渊震怒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留他一条命,就是怕你们不信我说的话。”
一瞬间,林渊明白了。
昨夜,她故意放走了一只受了重伤、气息混乱的烬鼠。
那只垂死的烬鼠,会本能地逃向它认为安全的地方,而疤脸这个蠢货,就会跟着这只老鼠,以为找到了烬鼠真正的巢穴,或者说,苏晚他们真正的藏身地。
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一个用来向林渊和他的团队证明,她的判断是对的,她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圈套!
果然,疤脸在百米外停了下来,他显然也发现了地铁站的入口,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苏晚!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躲了!你爸妈死前,嘴里喊的就是你的名字!哈哈哈哈!”
恶毒的诅咒,像毒蛇一样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林渊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看向苏晚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同情和担忧。
然而,苏晚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疤脸喊的不是她的名字,说的不是她的父母。
她只是飞快地转头,对身边吓得脸色发白的朵朵低声而清晰地吩咐道:“朵朵,记住,以后不管谁提起我爸妈,你就哭,哭着喊害怕。懂吗?”
孩子在极度的恐惧和困惑中,却奇迹般地领会了她的意思。
朵朵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她猛地扑进灰尾温暖的毛发里,发出了压抑而真实的抽泣声,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看起来可怜极了。
地铁站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疤脸在外面疯狂的叫骂,和朵朵细碎的呜咽。
林渊握着枪柄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根根泛白。
青筋在他的手背上虬结、跳动。
这一次,他信她了。
不是因为她那番“堵不如疏”的惊人理论,也不是因为她所展现出的、远超常人的土木工程技术。
而是因为,在这样一个生死攸关、仇人叫门的时刻,她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她只是冷静地、精准地利用了身边的一切,包括一个孩子的恐惧和眼泪,来构建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局面,来彻底掌控在场所有人的心。
这个女孩,她连演戏,都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
夜色,无声无息地降临。
白天的喧嚣与对峙,仿佛都被这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
寒雾比清晨时更加厚重,贴着地面缓缓弥漫,将废墟的轮廓变得模糊而诡异,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地铁站内,除了几点微弱的火光,万籁俱寂。
那扇被封死的入口,如同一道阴阳两隔的界碑。
灰尾低吼了一声,抖了抖毛,甩掉沾染的湿气,按照苏晚的命令,开始它例行的夜间巡逻。
它巨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地铁站口的阴影中,只留下一双幽绿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被寒雾笼罩的死寂世界。
然而,无论是它,还是地铁站内自以为暂时安全的人们,都没有察觉到,在那些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影深处,在那些被雾气扭曲的废墟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复苏。
一种比白日里的疯狂更加致命的、冰冷的饥渴,正随着这片寒雾,缓缓苏醒。(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