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死寂如墓。
那只孤零零的银丝手套躺在玄晶石地面冰冷的交界处,流转着幽微的银芒,像一块被遗弃的、凝固的月光。柱子边缘露出的那一线玄色袍角,沾染着刺眼的粉白点心屑,如同完美画卷上突兀的污点,在惨白珠光下无声地昭示着某种隐秘的狼狈。柱子后面,那片深沉的阴影里,是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沉寂。没有呼吸声,没有颤抖,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仿佛刚才那只仓皇伸出又闪电般缩回的手,连同它主人巨大的恐慌,都已被那片黑暗彻底吞噬、冻结。
云晚站在原地,离柱子不过三步之遥。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冰冷铁腥味与点心甜腻香气混合的怪异气息。胸口被灵力冲击后的闷痛还未完全消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牵扯感。但她此刻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钉在柱子后面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寂静上。
时间在绝对的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无比漫长。惨白的夜明珠光冷冷地洒下,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孤零零地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旁边是那只无人认领的手套和那片脏污的袍角。
他崩溃了?
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重量沉甸甸地压下来。不是愤怒,不是杀意,而是更深沉、更彻底的……崩溃?像一个被戳破了所有伪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却连逃离的力气都失去的孩子,只能蜷缩在角落,用绝对的沉默将自己与世界隔绝。
云晚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掌心还残留着那只银丝手套温润细腻的触感,提醒着她那个存在并非虚幻。可柱子后面的死寂,却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头发寒。她甚至开始怀疑,刚才那只伸出的手,是否只是她剧痛和疲惫下的幻觉。
就在这份令人窒息的寂静几乎要将她最后一点耐心也消磨殆尽时——
毫无征兆地,寝殿另一侧靠近墙壁的阴影里,再次传来那阵熟悉而滞涩的“咔哒”声!
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极其艰难地重新咬合转动,又像是沉重的石块在摩擦挪移,带着一种比上次更加笨拙、更加吃力的迟缓。
云晚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冰冷地面,几块巨大的玄晶石板再次无声地向内凹陷、滑开,露出那个黑黢黢的洞口。紧接着,那个僵硬而笨重的身影,从洞口里极其缓慢地、甚至带着点摇摇晃晃地“升”了上来。
还是那个石人。
半人高,通体由粗糙的青灰色岩石雕琢而成,简陋的榫卯关节在动作间发出更加刺耳的“吱嘎”摩擦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平板无面的“脸”依旧对着前方,空洞得令人心悸。
但这一次,它手上端着的石盘里,放着的却不是点心。
而是一个小小的、同样是石质的……簸箕?旁边还放着一块同样粗糙的、方方正正的石块,看起来像是一块……抹布?
石人迈着沉重而更加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云晚所在的矮榻方向走来。它的动作比上次还要慢,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关节转动时发出持续而痛苦的“吱嘎”声,在死寂的殿宇内显得格外刺耳。它的目标明确,依旧是那张矮几。
不,更准确地说,是矮几旁边,那片狼藉的点心碎屑和石盘碎片。
云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死死盯着石人模糊平板的面部,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蟠龙柱的方向——那里依旧毫无动静,那片沾着点心屑的玄色衣角纹丝不动,死寂如初。
石人终于走到了那片狼藉前。它以一种近乎笨拙到滑稽的姿态,极其缓慢地弯下僵硬的石腰,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它将手中的石盘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然后,伸出那只粗糙的石手,拿起石盘里的簸箕和小石抹布。
动作开始了。
它用那块方方正正、毫无柔韧性的石抹布,极其笨拙、极其用力地去擦地面上那些粉白的点心碎屑和石盘碎片。坚硬的石头摩擦在同样坚硬的玄晶石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尖锐刺耳,在空旷的殿宇内反复回荡,如同钝刀刮骨。
碎屑没有被擦干净,反而在石抹布的强力摩擦下,被碾得更碎,变成更细的粉末,粘附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留下大片大片难看的粉白色污痕。那块石抹布本身,也很快沾满了粉白的碎屑和石粉,变得更加肮脏。
石人似乎毫不在意这拙劣的效果。它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用那块粗糙的石头,在污痕上用力摩擦、刮蹭。平板无面的“头”微微低垂着,对着那片越来越脏的地面,动作机械而刻板,充满了某种令人窒息的、毫无意义的执着。
“嘎吱…嘎吱…嘎吱…”
刺耳的噪音如同无形的锯子,反复切割着死寂的空气,也切割着云晚紧绷的神经。她看着石人笨拙而徒劳地清理着那片狼藉,看着它自己手中的“工具”变得越来越脏,看着地面上的污痕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扩散得更加醒目……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他在干什么?!
用这种愚蠢的石人傀儡,用这种可笑的“工具”,来清理这片狼藉?这算什么?掩耳盗铃?还是他连亲自现身,哪怕是丢一个清洁法术过来,都做不到?宁愿躲在那片死寂的阴影里,操控着一个连扫地都扫不干净的石头傀儡,一遍遍制造着更刺耳的噪音和更显眼的污痕?
这比直接碾碎她还要令人抓狂!这已经不是癖好的问题,这简直是……病态!
云晚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死死盯着石人那平板无面的“脸”,盯着它手中那块沾满污渍、还在徒劳摩擦地面的石抹布,一股强烈的、想要冲过去一脚踹翻这愚蠢石人的冲动,在胸腔里疯狂翻涌。
“嘎吱…嘎吱…嘎吱…”
噪音还在继续,单调而刺耳,如同永无止境的折磨。
就在这时,云晚的目光猛地一凝!
她死死盯住了石人手中那块正在用力摩擦地面的石抹布!
那石抹布的侧面,靠近它那粗糙石手握住的地方,似乎……刻着什么?
极其细微,极其模糊,几乎被石头的纹理和沾染的污渍掩盖。但在石人反复抬起、落下的动作间隙,借着惨白的珠光,云晚捕捉到了!
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线条歪歪扭扭的……刻痕!
一个竖着的、短短的刻痕,深深地刻进了坚硬的石料里!
云晚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猛地抬眼,目光如同闪电般扫向不远处的蟠龙巨柱!扫向柱子根部那片杂乱的、新旧交叠的刻痕群!尤其是那五道最深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印记!
一个冰冷而荒谬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她的脑海,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冻结!
难道……难道这些石人……也曾经是“祭品”?!
它们不是被操控的傀儡,而是……被石化、被改造的……前新娘?!
所以它们的关节如此滞涩?所以它们的动作如此笨拙?所以它们身上也留下了刻痕?!那五道最深的柱痕,是否就是前五位新娘被彻底“石化”时,他极度恐慌失控留下的印记?!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力是如此巨大,瞬间淹没了刚才所有的烦躁和荒谬,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深不见底的恐惧!她仿佛看到那些被送进来的鲜活女子,在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中,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侵蚀、同化,最终变成这样僵硬、笨拙、毫无生气的石人,日复一日地在这冰冷的神殿里,执行着它们主人那同样僵硬、笨拙、毫无意义的指令!
“嘎吱…嘎吱…嘎吱…”
石人还在徒劳地摩擦着地面,那块刻着竖痕的石抹布在它手中机械地动作着。平板无面的“头”低垂着,对着那片越来越脏的地面,像一尊凝固的、无声的墓碑。
云晚的目光死死钉在石人身上,钉在它手中那块刻着痕的石抹布上,又缓缓移向柱子根部那片无声的刻痕群。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站立,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而柱子后面,那片深沉的阴影里,依旧是死一般的、绝对的寂静。
仿佛这石人徒劳的清理,这刺耳的噪音,这无声的恐惧,都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更深地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用这笨拙的石人,用这毫无意义的动作,来掩盖袍角那点微不足道的污渍,掩盖他内心深处那片巨大的、无法清理的恐慌废墟。(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