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蔚蓝的天空上,几只海鸥在自由地翱翔。
和刚刚逃离的,如同炼狱般的东京废墟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许峰的雷达扫描了一圈,方圆五公里内,除了海里的一些鱼虾,再没有其他生命迹象。
安全。
他把三个人一一拉出了下水道。
当双脚踩在柔软的沙地上,呼吸到带着海盐味道的空气时,山口秋子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污浊都吐出去。
小林雪子也靠在许峰身上,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有了一丝放松。
“这里是……千叶港的郊外。”
千叶真平靠在一块礁石上,望着大海,眼神复杂:“从这里往南走,就能到爱媛县。我们的目的地,在爱媛的梅津寺町。”
“梅津寺町?”许峰对这个地名有些熟悉。
“一个很小的海边村镇。”千叶真平解释道:“我父亲的一个远房亲戚在那里有栋老房子,就在海边上,很多年没人住了。我前几年把它买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那里很偏僻,民风淳朴,是个养伤和躲藏的好地方。”
可问题是,从这里到爱媛,还有几百公里的路程。
他们身无分文,还带着一个重伤员,怎么过去?
仿佛看出了许峰的疑虑,千叶真平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包,递给许峰。
“这里面,有一些钱和两张伪造的身份证明。是我早就准备好的。”他喘了口气,继续说:“离这里五公里外,有一个叫‘姊崎’的小火车站。我们从那里坐车,去四国。”
许峰打开小包,里面有一沓皱巴巴的日元,还有两份身份文书。
一份是他的“铃木一郎”,另一份是小林雪子的“铃木雪”。
职业一栏,写的是“渔夫”和“家属”。
这个黑狐,心思缜密得可怕。
“你呢?”许峰问。
“我?”千叶真平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个样子,上了火车就是个活靶子。你们走,我留在这里,会有人来接我。”
“不行。”许峰和小林雪子几乎异口同声地拒绝。
“你把我们送到安全地方,自己却留在这里等死?我们不是这种人。”许峰的语气不容置疑。
小林雪子也坚定地摇头:“你的伤势必须马上得到专业的治疗,否则你的手就真的废了。我绝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
看着两人坚决的眼神,千叶真平愣住了。他伪装了太多年,习惯了孤独,习惯了算计,习惯了不相信任何人。这种来自同志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关心和保护,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眼眶又有些发热,连忙扭过头去,骂了一句:“两个蠢货……带着我,大家一起死吗?”
“死不了。”许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我在。”
他看了一眼山口秋子:“秋子小姐,你的身份是个问题。”
山口秋子脸色一白,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小团体里最大的累赘。
她没有假身份,也没有战斗力。
“我……我可以自己想办法……”她小声说,声音里带着哭腔。
“说什么胡话。”小林雪子拉住她的手,“我们是一起的。”
许峰沉吟了片刻,脑中飞速运转。
他看了一眼千叶真平的伤势,又看了看茫茫的大海。
“我们不坐火车。”许峰做出了决定:“目标太大,太容易被盘查。我们走海路。”
“海路?”千叶真平一愣:“我们哪来的船?”
“去偷一艘。”许峰说得理所当然。
千叶真平:“……”
小林雪子:“……”
山口秋子:“……”
他们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许峰。
这个男人,脑子里的想法,好像永远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许峰没理会他们的表情,他开始分配任务:“雪子,你和秋子小姐留在这里,照顾好千叶。他要是昏过去了,就掐他的人中。我去前面那个渔港看看情况。”
说完,他把手枪留给了雪子防身,自己则像一只猎豹,悄无聲息地融入了岸边的芦苇丛中。
一个多小时后,许峰回来了。
他不仅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小枯干,穿着破烂渔夫衣服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脸上带着惊恐,走路哆哆嗦嗦,显然是被胁迫的。
“一郎君,这是……”小林雪子不解地问。
“这是中田先生。”
许峰笑呵呵地介绍,仿佛两人是多年好友:“中田先生是个热心肠,他听说我们有急事要去四国,愿意用他的渔船送我们一程。”
那个叫中田的渔夫,听到“热心肠”三个字,腿一软差点跪下,哭丧着脸说:“大爷,好汉,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三个孩子,我那条破船,真的经不起大风浪啊……”
许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沓日元,塞到他手里。
中田掂了掂钱,脸上的悲苦稍微缓解了一点,但还是犹豫:“可是……最近海上风大,而且……海上保安厅的人查得严……”
许峰又掏出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刀,在他眼前晃了晃。
刀锋在阳光下闪着森冷的光。
中田立刻把钱揣进怀里,脸上堆起了热情的笑容,一躬身:“几位老板,这边请!我的船,又大又稳,保证把你们安安全全送到地方!今天天气真好,风平浪静,正是出海的好日子啊!”
态度的转变之快,让旁边的山口秋子看得目瞪口呆。
就这样,一行四人,外加一个“被自愿”的船夫,登上了一艘散发着浓重鱼腥味的小渔船。
渔船不大,但足够结实。马达发动时,发出“突突突”的声响,像个患了哮喘病的老头。船身摇摇晃晃地驶离港口,朝着茫茫大海开去。
回头望去,千叶港和它背后的东京废墟,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化作海天之间的一道模糊的轮廓。
海风吹拂着每个人的脸,带着一丝咸湿的暖意。
小林雪子找来一块还算干净的帆布,铺在甲板上,让千叶真平躺下。
她又找来淡水,小心地喂他喝下。山口秋子则在一旁帮忙,笨手笨脚地想为他整理一下凌乱的衣服。
许峰站在船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海面。
千叶真平躺在甲板上,看着头顶那片一望无际的蓝天,感受着船身的轻微摇晃,紧绷了多年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他看着身边为他忙碌的两个女人,又看了看船头那个如山一般可靠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十几年活得像条阴沟里的野狗,好像……也挺值的。
“喂,铃木。”他忽然开口。
“嗯?”许峰回头。
“到了梅津寺町,我请你喝酒。”千叶真平说:“喝我们霓虹国最好的清酒。”
“我酒量不好。”许峰说。
“那正好,”千叶真平笑了,刀疤脸上的笑容依旧难看,却多了几分真诚:“我酒量好,我喝给你看。”
许峰也笑了。
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无数碎裂的钻石。
渔船在海浪中起伏,朝着南方的希望,坚定地前行。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离开的那个小渔港,一个戴着斗笠卖鱼干的小贩,在看到渔船远去后,不紧不慢地收起了自己的摊子,走进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从怀里掏出了一只信鸽。
他将一张小纸条绑在信鸽的腿上,朝着天空一扬。
白色的鸽子,振翅高飞,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朝着与渔船相反的方向,闪电般地飞去。
……
爱媛县,梅津寺町。
这里仿佛是被战争遗忘的角落。
窄窄的铁轨,就铺在海岸线边上。
一边是碧波万顷的濑户内海,另一边是郁郁葱葱的青山。
几座小小的木质站台,孤零零地立在海风里,充满了旧时光的宁静和寂寥。
这里没有东京的废墟和喧嚣,也没有港口的嘈杂和鱼腥。
空气里是青草、泥土和大海混合的味道,清新得让人忍不住想多吸几口。
许峰一行人,是在一个深夜,悄无声息地抵达这里的。
那艘小渔船在近海处就放下了他们,船夫中田拿着许峰额外给的一笔封口费,千恩万谢地调头走了,临走前还保证,就算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会说出见过他们。
千叶真平的那个远房亲戚留下的老宅,就在离海岸不远的一处山坡上。
那是一栋很典型的日式老屋,黑瓦木墙,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
因为常年无人居住,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木质的走廊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推开门,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
但这对于刚刚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他们来说,已经无异于天堂了。
“咳咳……就是这里了。”
千叶真平在许峰的搀扶下,站在院子里,看着这栋熟悉又陌生的老屋,神情有些恍惚:“小时候,父亲带我来过一次。那时候,院子里种满了绣球花。”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都在忙着安顿下来。
许峰展现出了惊人的动手能力。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镰刀和斧头,一天之内就把院子里的杂草清理干净,还顺手修好了吱呀作响的院门和几处漏雨的屋瓦。
小林雪子和山口秋子则负责打扫屋子。
她们把所有的榻榻米都搬到院子里晾晒,用海水一遍遍擦洗地板和门窗,很快,这栋沉睡了多年的老屋,就重新焕发了生机。
千叶真平的伤势,是头等大事。
小林雪子利用有限的条件,用煮沸过的渔线和针,为他重新缝合了手臂上被许峰的铁肘撞出的伤口。
至于断骨,没有石膏,她只能用更坚固的木板和更多的绷带,将他的双臂牢牢固定住,像个被包裹起来的木乃伊。
“你这双手,三个月内,别想再拿刀了。”小林雪子一边给他换药,一边用不容置疑的医生口吻命令道。
“三个月?”千叶真平龇牙咧嘴,“那不成废人了?”
“总比真的变成废人强。”小林雪子瞪了他一眼,手上的力道却放得更轻了。
千叶真平立刻闭嘴了。
他发现,这个平时看起来温婉柔弱的女人,一旦进入医生的角色,身上就有一种让人不敢反抗的威严。
最开心的,莫过于山口秋子。
脱离了东京那个令人窒息的环境,来到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她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她开始学着做饭,虽然总是把米饭煮得半生不熟,把鱼汤熬出一股苦味,但看着大家一边吐槽一边把食物吃完,她会露出由衷的笑容。
这个临时组成的,成分复杂的“家庭”,就在这栋海边老屋里,获得了一段难得的,近乎平静的时光。
许峰每天都会花很长时间,坐在院子的廊下,望着大海。
他不是在发呆,而是在熟悉环境。
他的万用雷达,像不知疲倦的哨兵,将整个梅津寺町都纳入了监控范围。
这是一个很小的镇子,常住人口不过几百人。
镇上有一家杂货铺,一个邮局,还有一个小小的派出所。
人们的生活简单而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镇上的人彼此都认识,任何一个陌生面孔的出现,都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这几个“外来者”,自然也不例外。(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