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那副模样,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身姿如松。
只是比在大别山时,更黑了,也更瘦削了一些,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前更加明亮,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
许峰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没有呼喊,没有奔跑。
四目相对的瞬间,整个世界的喧嚣仿佛都消失了。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许峰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迈开步子,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了行李箱。
“我来接你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让人无比安心的力量。
“嗯。”林雪低着头,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滴落在冰冷的站台上。
许峰没有为她擦拭眼泪,只是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一层厚厚的茧子,却给了她整个世界的安宁。
“欢迎回家,林雪。”
许峰带着她,坐上了一辆吉普车,穿过哈尔滨的街道。
车子最后停在了一座安静的院落前。
那是一栋俄式风格的小楼,带着一个种着几棵光秃秃白桦树的院子。
许峰用钥匙打开门,一股暖气混合着淡淡的饭菜香味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但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客厅的桌子上,摆着几样简单的家常菜,还冒着热气。
……
那天晚上,刘参谋长来了。
他没有穿军装,而是穿了一身便服,手里还提着一瓶酒和一些糖果。
没有繁琐的仪式,没有喧闹的宾客。
就在这间小小的客厅里,三个人,一顿简单的便饭,便是一场特殊的婚礼。
刘参谋长就是证婚人。
他端起酒杯,看着眼前这对历经磨难的璧人,感慨万千。
“我这辈子,打过很多仗,见过很多人。但像你们两个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
“许峰同志。”他看着许峰:“我真的很佩服你,能在苏德战场上,几乎是打满了全场,还能够活到现在,你是当之无愧的兵王。”
“对了,前段时间东京审判结束了,我们的法官,坚持使用绞刑,最终以一票之差通过,那些畜牲,总算是下地狱了。”
“这里面,你居功至伟。还有冈村宁次,若不是你,他恐怕现在还在逍遥法外。”
“我国的农业,国际贸易,航校……你做了太多太多了。”
“很难想象,一个人,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却不对权利和职位一点要求都不提。”
“许峰同志,你是纯粹的布尔什维克,是真正的革命者,你的思想觉悟,超过的任何人!”
“在此,我向你致敬!”
他又看向林雪,目光变得柔和:“林雪同志,你是个好姑娘。你的医术,救了我们很多好战士。”
“你们俩,一个是保家卫国的利剑,一个是救死扶伤的天使。你们的结合,是天作之合。”
“我代表组织,祝福你们!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许峰和林雪站起身,端起酒杯,深深地向刘参谋长鞠了一躬。
“谢谢领导。”
夜深了,刘参谋长带着几分醉意离去。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红色的烛光下,林雪的脸颊泛着动人的光晕。许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有些褶皱的信,递给了她。
“这是……到通化第一天晚上写的。本来想寄给你,后来觉得,还是亲手交给你比较好。”
林雪展开信纸,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看着那句“只要想到你,心里就是暖的”,眼泪再一次无声地滑落。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人,轻轻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夫君……”她轻声呢喃,依旧是习惯的称呼。
“嗯?”
“我以后,是不是就彻底叫林雪了?”
“嗯,林雪。”许峰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我的妻子,林雪。”
窗外,清冷的月光洒在院子里的白桦树上,洒下一地温柔的银霜。
这个动荡的年代里,他们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一片可以抵御所有风雨,安放所有疲惫的,温暖港湾。
……
一晃,大半年光景如白驹过隙。
通化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可航校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曾经那些睡到日上三竿的“天之骄子”,如今一个个皮肤被风霜吹得黝黑,眼神却亮得像刀子。
凌晨五点,许峰甚至不需要再亲自带队,高志航那粗粝的嗓门就会准时在营房外炸响:“都他妈给老子滚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最后一名,今天负责掏粪!”
于是,一群精壮的汉子,不管是前国军王牌,还是解放军新兵,甚至是金发碧眼的苏维埃专家,都会骂骂咧咧地冲出营房,汇入晨练的洪流。
瓦西里如今已经能轻松跑完十公里,甚至学会了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夹杂着俄语跟高志航对骂,内容无非是“你们的训练方式太野蛮”和“你们苏维埃的伏特加像马尿”之类的日常交流,倒也成了航校清晨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训练场上,一切都已步入正轨。
“九九式”教练机平稳地滑向跑道,前座的学员沈木回头看了一眼后座的教官。
“高教官,请求起飞。”
“起飞个屁!”高志航眼睛一瞪,指着仪表盘:“风速五米每秒,侧风,你的方向舵预压调整了吗?跑道长度一千五百米,你的预期离地速度是多少?今天要是再敢给我提前拉杆,你就直接给我飞到长白山里去喂熊!”
沈木缩了缩脖子,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慌张。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检查了一遍所有数据,熟练地调整了脚下的舵面。
“报告高教官,检查完毕,请求起飞。”
“嗯。”高志航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飞机呼啸着冲上蓝天,动作标准得像是教科书。
高志航看着窗外掠过的景物,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股自豪感。
这两个月,他骂走了三个学员,踹翻了五次饭盆,可也亲手带出了六个能独立完成全科目飞行的“雏鹰”。
这种感觉,比他当年第一次击落敌机还要来得过瘾。
整个航校,就像一台被许峰用蛮力拧紧了所有零件后,又用精密的润滑油重新打磨过的机器,轰隆隆地高速运转着。
派系和隔阂,在汗水和积分榜面前,早已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谁的技术好,谁的积分高,谁就能优先飞新修复的P-51“野马”,谁就能得到佐藤最核心的“一击脱离”战术指导。
至于积分垫底的,对不起,航校的猪圈和厕所永远为他们敞开。
这种简单粗暴的公平,反而激发出所有人骨子里的好胜心。
而许峰,这个一手缔造了这一切的“魔鬼校长”,却渐渐从日常训练中“隐退”了。他把大部分的训练任务交给了高志航和佐藤,自己则一头扎进了另一项更宏大的计划里。
在航校旁边的一块荒地上,一座简陋的院落拔地而起,门口挂上了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东北科学院(筹)”。
里面只有十几个人,除了许峰,就是几个从西伯利亚战俘营里“请”来的机械工程师,还有瓦西里这个半吊子的顾问,以及几个从哈城工业大学找来的年轻学生。
他们的目标,在当时任何人看来都如同天方夜谭——研发超音速飞机。
“校长,我们连螺旋桨都还没完全吃透,现在就搞这个……是不是步子迈得太大了?”政委张远增看着那张画满了复杂曲线的设计图,忧心忡忡。
“不大。”许峰正带着人,用一台报废的卡车发动机和钢板,搭建一个简易的风洞:“政委,你知道我们和美利坚、苏维埃在航空工业上差距有多大吗?不是十年、二十年,而是一个时代。等我们把P-51研究透了,人家的喷气机已经在我们头顶阅兵了。”
“我们不能永远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追,那样永远都只能吃屁。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就看着他们的后脑勺,想着怎么才能跑到他们前面去。”
张远增看着许峰那张被电焊弧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脸,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不懂什么空气动力学,但他懂许峰这个人。
这个人,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创造奇迹而存在的。
……
与此同时,哈尔滨市第一医院,另一场“战斗”也正在打响。
“我不同意!”会议室里,主管后勤的王副院长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声音洪亮:“办制药厂?林副院长,你这个想法太冒进了!”
“我们是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不是搞生产的企业!再说了,我们哪来的人才?”
“哪来的设备?这得花多少钱?现在到处都在打仗,经费紧张,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主位旁那个年轻的女人身上。
林雪,也就是小林雪子,穿着一身洁白的医生袍,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自从半年前调到这里,她雷厉风行的作风和精湛的外科技术很快就赢得了大部分人的尊重。
但她提出的这个“创办战伤药制药厂”的计划,却遭到了巨大的阻力。
“王副院长,我理解您的顾虑。”林雪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想先请大家看几样东西。”
她示意了一下身边的护士。
护士立刻将几个贴着标签的玻璃瓶和一叠文件分发给在座的各位院领导。
“这是我这几个月在实验室里做出的一些样品。”
林雪指着玻璃瓶介绍道:“这一瓶,是我用海带和几种草药提取物制成的消毒液,成本只有碘酊的十分之一,但杀菌效果经过反复测试,并不比碘酊差。”
“这一包,是借鉴了云南白药的配方,并加入了现代凝血成分的止血粉,对于枪伤造成的创口,能在一分钟内有效止血。”
“还有这个,是能快速缓解烧伤疼痛、防止感染的药膏……”
她每介绍一样,会议室里的惊叹声就多一分。
那些平日里只跟手术刀和听诊器打交道的医生们,看着这些看似普通却功效神奇的药品,眼神都变了。
王副院长拿起那瓶消毒液,打开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海腥味混合着草药香气,并不刺鼻。他将信将疑。
“林副院长,东西是好东西。可是,实验室里做出来,和大规模生产,是两码事。这技术……”
“技术不成问题。”林雪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我写的详细生产流程和工艺图。设备方面,大部分我们可以利用现有的化工设备进行改造,关键的几台离心机和萃取设备,我已经联系了许峰……我爱人,他答应从苏维埃那边想想办法。”
“至于人才,我们可以从哈工大化学系请老师来做指导,再招一批有文化的青年工人,边干边学。”
她站起身,走到王副院长面前,语气诚恳:“王副院长,各位领导。现在全国即将解放,但南边还有战事,未来我们也可能面临更复杂的局面。”
“我们的战士,在前线流血牺牲,我们不能让他们因为药品不足、伤口感染而倒在病床上。”
“这些药品,成本低廉,原料都是我们东北本地就能找到的。”
“一旦实现量产,不仅能满足我们野战军的需求,甚至可以支援全国的兄弟部队。”
“这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她的话掷地有声,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许久,一直沉默的院长终于开口了,他看着林雪,眼神里满是赞许:“我同意林雪同志的方案。这件事,就由林雪同志全权负责,后勤、人事全力配合!出了问题,我来承担!”
王副院长看着林雪那张恬静却坚定的脸,又看了看院长不容置疑的表情,最终拿起面前那杯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算是默认了。
散会后,林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无数的困难在等着她。
她走到窗边,望着航校的方向,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许峰总说,只要想做,就一定有办法。
她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正不知不觉地,活成了他的样子。(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