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北,已经是十月中旬。
燕京的喧嚣与荣耀,仿佛一场盛大的梦。
当许峰重新踏上通化航校那片被秋霜染白的土地,闻到空气中熟悉的煤烟和机油混合的味道时,他才感觉自己从梦中醒来,回到了现实。
现实是,瓦西里正因为一个涡轮叶片的气动布局问题,和那几个德工程师吵得面红耳赤,双方的口水夹杂着俄语、德语和蹩脚的中文,在简陋的科学院办公室里乱飞。
高志航则带着一群参加过阅兵的“老鸟”,在训练场上疯狂地操练着新来的学员,那粗粝的嗓门隔着几里地都能听到:“飞得比娘们儿绣花还慢!你们是开飞机还是赶驴车?再飞不出这个动作,今天全体去猪圈跟二师兄交流心得!”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热火朝天,鸡飞狗跳。
许峰没有声张,换上工作服,一头扎进了风洞实验室。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根据在看到的几份关于鹰酱喷气式发动机的资料,重新修改了他的超音速飞机设计图。
“校长,您回来了!”政委张远增闻讯赶来,激动地递上一大摞文件:“燕京那边刚发来的嘉奖令,还有一笔专项科研经费!比我们申请的多了一个零!”
许峰只是点点头,接过文件随手放在一边,指着图纸上的一个部分问:“我走之前让你们测试的变截面进气道模型,数据出来了吗?”
张远增看着许峰那张被弧光映照的专注脸庞,张了张嘴,把一肚子准备好的汇报和恭维话又咽了回去。
他明白了,对于这位校长而言,燕京的荣耀只是过眼云烟,眼前的这些图纸和数据,才是他真正在乎的东西。
生活,重新回到了熟悉的轨道。
航校、科学院、哈尔滨的家,三点一线。
在航校,他不再过多插手日常训练。
高志航已经完全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甚至可以说是顶级的飞行总教官。
他用最野蛮的方式,最严苛的标准,把一批又一批的“雏鹰”逼成了“恶狼”。
航校的淘汰率高得吓人,但也飞速产出着这个国家最宝贵的第一代战斗机飞行员。
在科学院,许峰几乎倾注了自己全部的业余时间。那个歪歪扭扭挂着“东北科学院(筹)”牌子的院落,成了整个东北最神秘的地方。
除了研究超音速飞机,许峰还凭借着自己那个“独立位面”里储存的,来自后世的庞杂知识,同时开启了好几个项目。
他指导哈工大的学生,用缴获的日军电台和雷达零件,拼凑出了龙国第一代早期预警雷达的雏形。
他开始研究火箭用的固体燃料,他甚至还画出了坦克液压悬挂和火炮稳定器的草图,寄给了远在燕京的兵器工业部。
他就像一个贪婪的播种者,将无数超越这个时代的科技种子,随意地撒在了这片贫瘠却充满希望的土地上,至于能长出什么,他自己也无法完全预料。
而哈尔滨道里区的那个小院,则是他卸下所有疲惫的港湾。
林雪的制药厂,如今已经成了整个东北的明星企业。
她生产的“雪峰牌”消毒液和止血粉,因为成本低廉效果好,不仅成了军中必备,甚至开始通过供销社,走进了寻常百姓家。
她这个厂长,比许峰这个校长还要忙碌。
但无论多晚,她都会为许峰留一盏灯,热一碗饭。
这天晚上,许峰风尘仆仆地从通化赶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林雪正坐在灯下,小腹已经明显地隆起,她一边抚摸着肚子,一边微笑着看一本厚厚的妇产科医学书籍。
“回来了?”林雪抬头,眼神温柔得像水。
“嗯。”许峰走过去,脱下满是风尘的大衣,很自然地蹲下身,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
“今天又踢你了?”
“踢了,劲儿还挺大。估计又是个跟你一样不老实的。”林雪笑着,轻轻梳理着许峰有些凌乱的头发。
许峰闭着眼睛,感受着那个小生命有力的心跳,内心一片柔软。
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在老河沟的平静日子,想起了东京的腥风血雨,想起了在燕京见到的那些领导。
所有的过往,最终都指向了此刻的安宁。
然而,在这份安宁之下,却隐藏着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每隔一两个月,他都会以“国际贸易”或“技术交流”的名义,前往莫斯科。
莫斯科的冬天,比哈尔滨更冷,天空总是铅灰色。
他会独自一人,乘坐一辆毫不起眼的嘎斯车,来到郊外一栋普通的苏式公寓楼下。
开门的,是伊莉莎。
她剪短了那一头灿烂的金发,穿着朴素的棉布长裙,身上少了几分上尉的火爆与凌厉,多了几分母亲的温润。
但那双蓝色的眼睛,看到许峰时,依旧会瞬间燃起火焰。
屋子里,一个梳着羊角辫,有着黑色头发和蓝色眼睛的小女孩,会怯生生地从伊莉莎身后探出头来,用清脆的俄语小声喊:“爸爸。”
她叫蕾娜塔,许峰的女儿。
许峰每次都会觉得喉咙发紧。
直至现在,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
他会从怀里掏出一些小玩意儿,有时是一只用木头削的,涂着桐油的小鸟,有时是一个能转动的,精巧的齿轮组合,都是他亲手做的。
蕾娜塔会开心地接过礼物,然后抱着他的腿,用小脸蹭他的裤子。
许峰会僵硬地抱起她,感受着那小小的,温暖的身体。
他心中五味杂陈,有愧疚,有喜悦,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楚。
伊莉莎会默默地为他端上热红茶和黑面包。
她从不问他在龙国的生活,也从不提任何要求。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他能来,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克里姆林宫那边,对你们的‘超音速’计划很感兴趣。”
伊莉莎搅动着杯子里的红茶,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他们不相信,你们能在那么简陋的条件下取得进展。他们认为,是你从我们这里偷走了技术。”
“让他们想去吧。”许峰喝了口茶。
“大林同志的身体不太好。”伊莉莎忽然说:“下面的人,心思都活络起来了。贝利亚最近的动作很大。你要小心,我们之间的贸易,可能会受到影响。”
伊莉莎成了他观察苏维埃高层政治风向的,一扇独特的窗户。
她虽然被降了职,但在克格勃内部,依然有着自己的人脉和信息渠道。
每次离开莫斯科,许峰的心情都无比沉重。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卑劣的窃贼,偷走了两个女人最宝贵的时光,却无法给她们任何一个完整的家。
他坐在返回东北的火车上,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西伯利亚雪原,感觉自己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留在了哈尔滨的温暖灯火下,一半留在了莫斯科的冰冷公寓里。
这种撕裂感,在他回到家,看到林雪温柔的笑脸时,会化作更深的愧疚。
林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从不追问他出国的细节,但有时,会在他深夜凝望窗外时,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他。
“是不是太累了?”她会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别把所有事都自己扛着。你现在,也是快当爹的人了。”
许峰会转过身,紧紧地抱住她,仿佛要将自己揉进她的身体里。
他什么都不能说。这是他必须独自背负的十字架。
……
时间就在这种平静、忙碌而又暗流涌动的节奏中,悄然滑向了1950年的夏天。
东北的工业生产捷报频传,空军的规模在不断扩大,新修复和仿制的飞机越来越多,甚至已经有几架苏维埃援助的米格-9喷气式战斗机,运抵了通化航校,成了许峰和瓦西里的新玩具。
林雪的肚子越来越大,预产期就在七月。
许峰已经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好了一个用最好的木料打造的摇篮。
一切都欣欣向荣,似乎这个国家,这个家,都将迎来一个无比光明的未来。
然而,好景不长。
命运的齿轮,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地方,发出了刺耳的转动声。
1950年6月25日。
这一天,哈尔滨的天气格外好,阳光灿烂,惠风和畅。
许峰难得给自己放了半天假。
林雪的预产期越来越近,身体也变得笨拙,他想在家多陪陪她。
小院里,那几棵白桦树已经枝繁叶茂,洒下斑驳的树荫。
许峰搬了张躺椅放在树下,让林雪靠着。
他自己则蹲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调试着一个新玩意儿。
那是一个用罐头盒、自行车链条和几个齿轮组装起来的简易风扇,动力源是两节干电池。
随着他接通线路,那用铁皮剪成的扇叶便摇摇晃晃地转动起来,吹出阵阵微风。
“你看,环保节能,还静音。”许峰得意地向林雪炫耀着自己的发明,像个献宝的孩子。
林雪被他逗笑了,伸手抚摸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头:“知道了,我的许大发明家。要是退下来了,你开个修理铺,生意肯定好。”
“那不行。”许峰一本正经地摇头:“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两人正说笑着,隔壁王大妈家的收音机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播报声。
那声音盖过了咿咿呀呀的戏剧,显得格外突兀。
“……据外电报道,今日凌晨,高丽半岛三八线附近发生武装冲突,北南双方均指责对方率先挑起战火,目前,战事正在迅速扩大……”
许峰的笑容凝固了。
林雪也收起了笑容,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高丽。三八线。
这两个词,对于身处东北的他们来说,太过敏感。
接下来的几天,空气仿佛一下子绷紧了。
收音机里的消息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坏。
从“武装冲突”到“全面战争”,再到“汉城失守”,局势的发展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
报纸的销量猛增,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不安和揣测。战争的阴影,仿佛一夜之间,就从遥远的天边,压到了家门口。
航校和科学院的气氛也变了。
高志航不再骂骂咧咧,而是整天板着脸,将训练强度又提高了一个等级。
飞行员们也不再嬉皮笑脸,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像鹰一样锐利。
他们知道,如果战火蔓延,他们将是第一批冲上去的人。
6月27日,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
鹰酱宣布,派遣海空军部队,正式介入高丽战局。同时,命令第七舰队进驻闽州海峡。
消息传到东北军区总部,作战室里一片死寂。
巨大的地图前,刘参谋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手里夹着一支烟,烟灰已经积了很长一截。
“第七舰队……他娘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一位将领恨恨地一拳砸在桌上。
所有人都明白,鹰酱的介入,让这场战争的性质彻底变了。
这不再是高丽的内战,而是新生的龙国,与世界头号强国之间的一场直接对峙。
而对峙的最前线,就是东北。
“给许峰打电话。”刘参谋长掐灭了烟头,声音沙哑地对通讯员说:“让他立刻到我这里来。”
许峰赶到时,作战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高丽半岛那狭长的地形上。
他的万用雷达早已开启,虽然无法探测到千里之外的战场,但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这间屋子里,每个人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压力和决绝。
“你都听说了吧?”刘参谋长指了指地图:“麦克阿瑟那个老赌棍,把宝都压上来了。联合国军已经组建,十六个国家的部队,从釜山登陆,一路向北,我们的邻居,快顶不住了。”
许峰点了点头。这些天,他几乎不眠不休,通过各种渠道搜集着关于鹰酱的情报。特别是他们的空军。
F-80“流星”,F-84“雷电”,B-29“超级空中堡垒”……这些在后世如雷贯耳的名字,此刻化作了一个个冰冷的数据和符号,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上面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唇亡齿寒的道理,我们比谁都懂。”刘参谋长的声音很低沉:“但是,打,还是不打,怎么打,分歧很大。”
他看着许峰,眼神锐利如刀:“我不管上面怎么决策。我只问你,我们东北,我们这支刚刚能飞的空军,能不能打?”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能不能打?
对手是刚刚在二战中碾压了德三帝国和霓虹的鹰酱空中力量。
他们拥有数以万计的飞机,经验丰富的飞行员,和全世界最强大的工业体系。
而我们有什么?
航校里那百十来架修修补补的螺旋桨飞机?
那几架当宝贝一样供着的,连飞行手册都没吃透的米格-9?
还有那群平均飞行时间不到五百小时的,年轻的“雏鹰”?
拿头去打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许峰身上。
许峰没有立刻回答。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几份文件,摊在桌上。
第一份,是航校现有可作战飞机的详细清单。
“P-51‘野马’,可担负一线作战任务的,四十七架。‘蚊’式战斗轰炸机,十二架。日式‘疾风’,性能落后,可用于二线巡逻和侦察,二十三架。苏维埃援助的米格-9,六架,但备用发动机和零件严重不足,一旦战损,短期内无法修复。”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念一份枯燥的报告。
但每一个数字,都让在场的将领们心头一沉。
这点家底,还不够鹰酱一个航空联队塞牙缝的。
“第二份,”许峰拿出第二份文件:“是我们的飞行员情况。能独立完成全天候复杂气象作战的,不到三十人。大部分飞行员,只进行过基础的空战对抗训练,没有实战经验。”
“第三份,”他拿出最后一份文件,上面画着几种飞机的线图和性能参数:“这是我整理的鹰酱主力战机资料。F-80喷气式战斗机,速度快,火力猛,但盘旋性能不佳。我们的P-51,如果能利用优秀的垂直机动能力,将他们拖入低空缠斗,有机会。”
“但是,”他话锋一转:“他们最新的F-86‘佩刀’,已经开始少量装备。这种飞机,无论是速度、升限还是火力,都全面碾压我们现有的所有飞机。一旦我们在战场上遭遇‘佩刀’,后果不堪设想。”
作战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峰用最冷静,最残酷的数据,将双方的实力差距,血淋淋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希望,似乎很渺茫。
“所以,你的结论是,不能打?”刘参谋长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不。”许峰抬起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地,却异常坚定地说道:“我的结论是,必须打。而且,要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去打。”
他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在地图上画了起来。
“鹰酱的优势,在于体系。他们有强大的雷达网,完善的后勤,和绝对的制空权。我们不能跟他们硬碰硬,那是找死。”
“我们的优势,在于地利,在于我们飞行员的血性,还在于……我们比他们更不怕死。”
他的笔,在鸭绿江沿岸的群山之中,画了几个圈。
“我们可以利用东北边境的山区地形,建立前进野战机场。用打了就跑的战术,袭扰他们的轰炸机编队。我们的P--51,速度虽然比不上喷气机,但低空性能好,更适合在山区作战。”
“我们还可以利用夜间,利用复杂气象,那是他们的雷达盲区,也是我们的机会。”
“至于‘佩刀’……”许峰的目光,落在了那几架米格-9的数据上:“我需要立刻去一趟莫斯科。我需要更多的米格战机,最好是他们最新的米格-15。我还要他们的技术专家,甚至……他们的飞行员。”
他抬起头,看着刘参谋长:“我们可以告诉他们,这是‘志愿’参战。”
刘参谋长的眼睛猛地亮了。
作战室里,凝重的气氛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压抑许久的,跃跃欲试的战斗激情。
许峰的计划,大胆,疯狂,却又带着一种精密计算后的可行性。
他没有回避困难,而是直面差距,然后从差距中,寻找那一线生机。
“好!”刘参谋长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跳:“就这么办!我马上去奉天,向领导汇报!你去准备,需要什么,人,钱,物,你开单子,我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凑齐!”
会议结束,许峰走出总部大楼,外面已是深夜。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驱车,赶往了通化航校。
战争,已经来了。
抗日战争,许峰义无反顾的参加了。
尽管他更多是在苏德战场上,但也算是侧面抗战,真正意义上的曲线救国。
解放战争,许峰逃了,那场战争,他不想打,值得庆幸的是,他逃过去了。
但在那期间,他也做出了不少,他自认为有意义的事情。
现在,新的战争来临了,一场许峰作为穿越者早就知道会到来的战争。
既然早就知道,且决定参战,他自然一直都在积极备战。
这种对外战争,许峰绝不愿缺席!
他已经错过了抗日战争,没能多杀几个鬼子,多保护几个同志。
这一次,同样惨烈的对镁战争,他希望因为他的存在,能变得不是那么的惨烈。
阵亡数字能少一个,算一个,那样就算他许峰没白来一次。
所以他没有时间儿女情长。
他要回到他的士兵身边,告诉他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时刻,到了。
车子行驶在寂静的公路上,许峰的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雷达预警网的部署,野战机场的选址,飞行员的针对性训练,后勤补给线的建立……
无数的难题,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他的面前。
但他心里,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反而有一种久违的,属于战士的兴奋。
他仿佛又回到了苏德战场,回到了那个用鲜血和钢铁说话的年代。
只是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的身后,是整个东北的工业基地,是航校里那群嗷嗷叫的狼崽子。
更是那座小院里,为他亮着的一盏灯,和灯下,即将出生的,新的希望。
他要为他们,守住这片天。(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