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意识混沌,桑余只觉得眼前的人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现在,桑余几乎是一瞬间断定。
是师父回来了。
原来当年,是师父替自己杀了陆淮安。
如今,又是他救了自己。
桑余很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毕竟,当初在宫中的那十一年,没有李识衍,自己唯一能依靠的,也是唯一护着自己的人,就是师父。
“你找的那个人,已经走了。”
李识衍忽然说。
他看出桑余在找谁,而且,她也应该猜出那个人是谁了。
所以李识衍问:“他是谁?”
桑余收回目光,轻声道:“是师父。”
李识衍一怔,随即恍然:“也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扭转局势,京中除了他,怕是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身手。”
他顿了顿,语气复杂:“看来……还是没脸见你,所以趁你未醒就走了。和那个人一样。”
桑余疑惑地蹙眉:“和谁一样?”
李识衍望着她苍白的脸色,喉结动了动。
窗外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终是移开视线:“宫里派来问诊的太医,听说你无碍就回去了。”
桑余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
不知为何,心头竟涌上一丝说不清的意外。
她以为……会是祁蘅呢。
夜风穿过窗棂,吹散了李识衍未尽的话语。
他转身去关窗,没让桑余看见自己眼中复杂的东西。
——
祁蘅回到宫中时,夜色已深。
他的圣驾径直去了阿依娜的寝殿。
远远的,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瓷器碎裂的声响,和歇斯底里的骂声。
守在殿外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砰——”
一个青瓷花瓶砸碎在祁蘅脚前,飞溅的碎片划过他的鞋面。
殿内霎时死寂。阿依娜气的双眼通红,手腕上还缠着染血的纱布,正站在满地狼藉中。
等她看清来人是祁蘅后,脸色瞬间煞白。
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绝不能……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私自出宫的事。
“陛下……”
她慌忙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
祁蘅缓步上前,目光落在她缠着纱布的手腕上,眸色渐深:“爱妃这是怎么了?”
阿依娜下意识将手腕往袖中藏了藏:“臣妾……练习鞭法时不小心伤到了。”
祁蘅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爱妃也太不小心了。”他抬手轻抚过阿依娜的发梢,声音温柔得令人发寒,“那这鞭子,今后就别练了。”
话音刚落,春连便上前取下挂在墙上的鎏金鞭。
阿依娜急道:“陛下!那是臣妾父王送我的……”
祁蘅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怎么?爱妃舍不得?”
阿依娜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心头猛地一颤。
那目光里翻涌的寒意让她浑身发冷,仿佛被毒蛇盯上的猎物。
就像那一次,祁蘅也是这个目光,然后突然掐住了自己,差点让她死在那晚……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陛、陛下,没有。”
听到她这么说,祁蘅才释然一笑,仿佛方才的阴鸷仿佛只是错觉。
他执起阿依娜受伤的手腕,指腹在纱布上轻轻摩挲:“伤得这么深,朕看着心疼。”
阿依娜干巴巴的笑笑。
可没想到,祁蘅声音陡然转冷,“你底下的奴才,是怎么伺候的?”
诺雅扑通跪下:“陛下恕罪!奴婢……”
她正要辩解,却见祁蘅冷冷扫来一眼。
“照顾不好主子,便和前几日那个宫女一个下场吧。”
祁蘅轻描淡写地说道,顷刻间就下了她的死令。
诺雅和阿依娜同时僵住。
是前几日那个被阿依娜推出去活活打死的宫女……
诺雅惊恐地看向阿依娜,却见主子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
暗卫无声上前,架起诺雅就往外拖。
“公主!公主救我!”
阿依娜僵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直到诺雅的哭喊声渐渐远去。
阿依娜攥紧了裙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明白了,这是祁蘅给她的警告。
祁蘅一定是已经知道了。
祁蘅收回目光,然后温柔地替她拢了拢衣襟:“既然没有大事,那爱妃就好好养伤。”
阿依娜还是一个字没说。
她不敢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今日在驿馆遭遇那些时,她甚至都没有这么害怕。
转身,祁蘅眼底的杀意再也掩饰不住。
只剩一片冰凉。
殿门合上的瞬间,阿依娜终于瘫软在地,劫后余生一般惨白着脸。
——
祁蘅缓步走在宫道上。
远处,诺雅的惨叫声渐渐微弱,最终消散在夜色中。
他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天际那轮残月,寒风瑟瑟,月光为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冷色。
“春连。”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这寂静的夜。
春连连忙上前,手中灯笼的光映出他紧皱的眉头:“奴才在。”
祁蘅闭了闭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妃嫔殉葬之事,可准备妥当了?”
春连手中的灯笼猛地一晃,烛火剧烈摇曳。
他喉结滚动,声音发涩:“回陛下,您点名的几位娘娘,都已记入名册。”
他顿了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后半句,“一旦……一旦龙驭上宾,便即刻将她们活着送入皇陵。”
夜风骤起,吹得祁蘅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睁开眼,眸中映着远处宫殿的灯火,却无半点温度:“阿依娜排在首位。”
春连应声:“喏!”
祁蘅又说:“明日宣翎亲王来见朕吧。”
春连闻言浑身一颤,手中的灯笼险些脱手。
他一点点跪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额头抵着地面,不敢让陛下看见自己涌出的泪水。
他怎会不明白,陛下这是……要交代后事了。
“奴才……奴才这就去传旨。”
春连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子,却强撑着不敢让陛下听出异样。
祁蘅低头看着地上的灯笼,烛火映照着他苍白的面容。
他望着灯罩上绘着的龙纹,忽然想起那年自己登基时,阿余站在丹墀之下,仰头望来的眼神。
那时她眼中还有光,还会对他笑。
然后,他就立了陆晚宁为贵妃。
于是,她开始不笑了。
“春连。”祁蘅将灯笼递还给他,“你说……朕这一生,到底是不是登基那天才开始回不了头的?”
春连死死咬着嘴唇摇头,只听见上方的人忽然笑了。
“罢了,你知道什么呢?连朕自己都说不明。”
春连颤抖着抬头,想说些什么,却见陛下已经转身离开了。
月光下,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背影,此刻竟显得如此单薄。
夜更深了,宫墙上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熄灭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