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
一早,丁岁安坐在戟堂内静候姜家姐弟到来。
昨日孙督检问案时,突如其来的神庭刺痛和当初金台寺如出一辙,猜想可能和精神控制一类的神通有关。
他想通过旁敲侧击问问姜妧,这种情况是体质原因还是偶发个例。
如果是前者,倒还好;如果是后者,那么丁岁安就要藏好了......一条适用所有人的规则一旦在某个个体上不起作用,这个人要么被当做异类抹杀,要么被关起来做成切片研究。
早在金台寺当晚,丁岁安撒谎骗阮国藩自己也受了长衫书生‘教化’神通影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辰时初,姜轩一人准时到来。
“你姐呢?”
“兄长啊......”
姜轩一屁股坐在椅内,贼溜溜看向丁岁安时流露少许遗憾神色,“兄长虽然玉树临风、秋高气爽、春色撩人......”
“别废话,直接从‘但是’开始!”
“但是......我劝兄长还是别废心思了。”
“我废甚心思了?”
“兄长骗的了别人,却骗不过我!我娘亲对阿姐的婚事极为看重,兄长样样都好,就是兄长的家世......小弟可没看不起兄长的意思,毕竟兄长英武不凡、重峦叠嶂。”
“你是想说,我爱慕你姐?”
“难道不是么?我阿姐一表人才,天中城倾慕她的人多如粪中之蛆,蛄蛹蛹一大片,你想做我姐夫又不丢人......”
“.......”
呕......好比喻!
但哥哥要做,也是做你姨夫啊。
......
巳时正。
值守府门的王喜龟忽然入内通禀,说府外有国教信众前来劝捐......今年夏,城南国教天道宫翻修,至今已在兰阳府进行了三轮劝捐。
丁岁安将此事告知了林寒酥,后者虽不喜,但为了不得罪他们,便给丁岁安取了三百两银子前去应付。
来的这几人并非国教修士,而是信众中最为虔诚的那一批,他们头上那顶高达一尺的尖顶绿色法冠,属于国教特赐。
非虔诚之人,还没资格戴呢。
得知王府仅仅乐施三百两,几人悻悻而去,很是不满意。
要饭还要出优越感了。
打发走国教信众,丁岁安回到涤缨园屁股还没坐稳,王喜龟又一次跑了过来,“府外有名和尚求见。”
“麻了个波儿的,轮流来打秋风啊!”
王喜龟却慎重道:“和尚说,他此行和金台寺一事有关。”
“哦?”丁岁安想了想,起身走了出去。
府门外。
一名年轻僧人静立于阶下,海青僧衣微旧,左手持九环禅杖、右手持着一串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佛珠。
除了标志性的光头,和尚的容貌也很有特点,眼睛很小,颧骨很高,两颊苹果肌格外发达。
远远看去,活似脸上长了一对柰子。
“这位大师,有何贵干?”
“阿弥陀佛~”柰子大师单竖右掌见礼,自我介绍道:“贫僧乃上陵寺僧人智胜,奉师门之命,前来相问腊月十九夜金台寺惨祸......”
上什么寺?
上零?
好可怕......你们哪儿都是‘1’么?
“问案?”
丁岁安有点不爽。
西衙来问案,那是人家职责所在,你一个和尚也来问案?
凭啥?就凭你脸上长柰子?
似乎感知到了丁岁安的情绪,智胜口宣佛号再行一礼,解释道:“金台寺四僧往生佛国,本寺身为同门,总归要清楚他们遭了何人毒手。”
金台寺四名僧人的死,和丁岁安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此事已由西衙接手,智胜大师若想了解详情,自可去西衙打听。”
“阿弥陀佛,贫僧不敢去西衙。”
“......”丁岁安让智胜去找西衙本就是推诿之语,却也没想到,和尚如此坦诚,不由失笑,“贼首探花李,身负国教神通,大师也可去国教三圣宫打听打听。”
“施主就莫为难贫僧了,国教,贫僧也惹不起。”
“你这话说的,我们兰阳王府就成了软柿子了?”
“施主误会了,贫僧此来并非质问,而是要帮王府解开此间疑团。想必,王妃也想知晓幕后主使之人吧?”
“你有法子问出来?”丁岁安来了点兴趣。
“贫僧需见一见老侧妃亲近之人,有五成把握。”
“哦?”
丁岁安在门阶上踱起了步......如今看西衙的意思,大概率会匆匆结案,将一切罪责都推到探花李身上。
但以他和林寒酥的猜想,王府和贼人联络,一定还有位中间人。
一直未曾将此人挖出来确实是个隐患。
三教各有各的神通,这和尚兴许真有点手段能从刘嫲嫲那边问出点什么。
用了数息思考,丁岁安道:“好吧,大师请将禅杖暂存门房,随我入府。”
......
巳时正二刻。
六进深宅。
王府落成四十余载,六进之内参天大树比比皆是,隆冬时节掉光了树叶,枯干虬枝戳向铅灰天穹,宛如张牙舞爪的大妖。
林寒酥自打搬进嫮姱园后,首次踏足此地。
院内一间配房外,张嫲嫲亲自打开门锁。
丁岁安和智胜一前一后入内,林寒酥站在门外以手帕掩了鼻子。
刘嫲嫲腊月廿二被张嫲嫲掌掴后便被关了此处,但这几日并未受过私刑,是以虽发髻凌乱、衣服脏了些,但整体状态还算不错。
许是因为跟随吴氏多年念佛,而今这般状况下忽然见了僧人,如遇亲人。
被缚了手脚、赌了嘴的刘嫲嫲手脚并用膝行几步,双手死死攥住智胜的僧衣呜呜哭了起来。
“阿弥陀佛~”
智胜似有不忍,转头看向丁岁安,“施主请取了堵口之物,容贫僧问这位善信几个问题。”
丁岁安依言取了刘嫲嫲堵口布团,后者嗷一下放声大哭,跪伏在地,被绑在一起的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泣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阿弥陀佛~”
智胜蹲下身来,右手拈动佛珠,嘴唇翕动,声音雄浑沉透,“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梵音低徊。
这么念叨了几遍,情绪波动极为剧烈的刘嫲嫲竟真的渐渐安静下来。
直到这时,智胜才开口问话,“这位善信,贫僧且问你,老侧妃遇害前,府内可有异常......”
靠墙坐在地上的刘嫲嫲下意识就要张口,可随后却猛地身子一震,似乎刚想起丁岁安和林寒酥就在左近,连忙垂下眼帘,低声道:“并无异常。”
三岁小儿也能看出她言不由衷。
可世上之事都是如此,即便你再清楚对方有猫腻,但她不讲出来,终归不算数。
智胜也看出来了,只见他缓缓伸出右手,中指和无名指弯曲扣在掌心,拇指压住此二指,食指和小指竖直伸出,施出佛门‘期克印’轻触刘嫲嫲印堂穴,喉间爆出一道低沉断喝,“不得妄语!”
声如狮吼,震的人耳膜嗡鸣。
刘嫲嫲猛然睁大了眼,牙齿紧紧咬住嘴唇,直到被咬破出了血,似乎在阻止自己开口讲话。
三两息后,刘嫲嫲牙关一松,面上挣扎神色犹在,老眼内却先滚出两行浊泪,“自打林氏被小赤佬所救,老祖宗便做了绝命之计,腊月初二,老身前往货仓街联络南北货行吴掌柜......”
丁岁安下意识往门外看去,恰好,林寒酥也在看他。
两人眼中皆有惊骇......智胜和尚这逼人说真话的本事若用到他俩身上,那杀吴氏的事不就露馅了么?
丁岁安的目光不由在智胜咽喉上徘徊起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