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被拒之门外,怒气冲冲扭着肥胖的身躯回了幽篁院。
“松儿呢?”小乔氏正在喝七珍鸡汤,七珍是龙眼肉、枸杞子、黄芪片、当归须、建莲心、松蕈丁、火腿髓,用棉套裹了陶罐足足煨了三个时辰,熬得汤色金黄,专补气血耗损。
昨夜一场噩梦,小乔氏嚷嚷着心血不足,要好好补补。
抬头见容嬷嬷面有怒容,慢条斯理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满府都知道容嬷嬷是她的心腹,谁会跟容嬷嬷过不去。
容嬷嬷着实有些心酸,“云海轩的院门敲不开,院里的丫鬟说是公子在与大姑娘品茶论道,吩咐了不让人打扰。”
实则话比这个难听多了。
那些个死丫头,还敢拿话讥讽她,说什么“容嬷嬷,我们都是下人,姑娘与公子才是主子。这哪有主子在喝茶谈事,一个做下人的跑进去打扰的。知道的,是明白嬷嬷您听吩咐办事,不知道的,呵呵呵,”小丫鬟笑得她心都挠出血了,“还以为侯府都得听嬷嬷您的。”
听听,这是人话吗。
以前这些个小贱人们,天天嘴上抹了蜜,跟前跟后地拍她马屁讨好她,希望她高抬贵手,给她们换个差事,离开云海轩。自打陆青好起来后,这些丫鬟就跟被下了降头一样,走路带风,眼角看人,难道陆青给她们下蛊了?
“你没说是我让去的吗?”不过就是请个人回来,这个容嬷嬷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说到这个,容嬷嬷就更心酸了,曾几何时,她只要开口,这些丫鬟婆子们个个唯唯诺诺,头都不敢抬,更别说拿话噎她。
谁不知道她是夫人跟前最得脸的人,她哪里需要抬出夫人的名头,她就是行走的夫人招牌啊。
然则她现在都没脸说,“小丫鬟说是不敢去,怕扰了大姑娘和公子的谈兴。”
原话是“我们可没这个胆子去打扰,保不齐今日还在,明日就被发卖了。”
不就是暗指前阵子被发卖的那帮婆子,嚼大姑娘的那些闲言碎语她也听过,仆妇们闲来无事不就是喜欢说主家长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偏太夫人要计较,打夫人的脸,灭自己人的气势。
她只得抬出夫人,小贱蹄子的回答字字扎满了心,“夫人也是疼惜大姑娘的,况且上头还有个太夫人呢,别为难我们呀,容嬷嬷,大家都是下人,您会体谅的,是吧。”
都是下人!
她从来没把自个当下人,她是侯夫人的乳母,是侯夫人的心腹,是幽篁院除了候夫人以外说一不二的人,是整个后宅仆妇婆子都要看她脸色活着的人。
“岂有此理。”小乔氏起身就往门口冲,被容嬷嬷一把抱住,“夫人,您别去了。公子还能不出来吗,一会老奴就去他院子那守着。”
可不能再闹事了。昨夜夫人罚婢女的事情,太夫人也知道了,让人传话说正月里家里宜静养天和,祠堂还供着祖宗牌位,府里一应喧哗哭喊皆属不祥,雷霆之怒也得化作春风化雨。夫人这样冲过去,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到时候她免不了要跟着吃挂落。
“您亲去岂不落了下乘?况且太夫人那说是病了,这会子不宜闹出什么纷争,免得落人口实。”容嬷嬷把小乔氏按下。
“早上还生龙活虎的,这才过了晌午,就病了?”老夫人是不是成心跟她作对,她昨夜发落了下人,今日就病给她看,这作张作乔的,往日里她管教下人,也不见老夫人那抬过眼皮子。
“我听二门的小厮说,成国公来了,但就是略坐坐就走了。”容嬷嬷把打听到的消息,拆头去尾地汇报给小乔氏。
反正夫人也不关心外面的事,现在一个陆青就够夫人忙活的了。知道那么多,夫人累,她更累。
“老太太这次稀奇了,连自个兄长来也不见。正月里也不见她去宫里走动走动,倒是对陆青上了心。今日早上请安,还特意把两个孩子留下来一起用饭。”小乔氏想到什么,“嬷嬷,你说老夫人这是不是?”
她拧着眉,容嬷嬷提着心。
“是不是要给她相看人家了呀?”她比谁都希望陆青赶紧嫁出去,省得天天在她眼前晃悠,晃得她心烦意乱。
“若是给大姑娘找人家,肯定是要问过您的意见。”转折来得太突然,容嬷嬷也很难理解夫人这是什么思路。
“问不问的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松儿,我可不想她插手松儿的事。”本来她也不想管陆青,老夫人要管她还乐得放手。
但是儿子不行,满府只有儿子是自己的。
“你不是说,云海轩放了眼线吗,去打听一下,她们都说什么了。”小乔氏也不想去触老夫人的霉头,可还是气呀,一指头掐碎了玫瑰雪花糕。
想起这个,容嬷嬷更是气得五脏生疼。
昨夜她找陈婆子,几日不见,陈婆子在她面前都敢摆谱了。她忍着气交代,以后大姑娘那说了什么,有什么事,都来幽篁院跟她说一声。
她本以为是很轻松的差事,没准还能得到陈婆子的孝敬。
谁知道陈婆子都没拿正眼瞧她,故意在她面前不停地捋发,就为了给她看腕间的银鎏金镯子,还故意说什么,“哎呀,这镯子太重了,我现在啊,都不敢做粗活了,就怕磕着碰着。”
用眼尾扫她,“不过现在,我也不干粗活了,这还要感谢容嬷嬷你啊。”
那尖锐刺耳的笑声,一针一针戳着她的耳膜。
当初的陈婆子她是爱答不理,如今的陈婆子是明着告诉她,你已经高攀不起。
“嬷嬷,您眼光一向是咱们府里最好的,您帮我看看,这镯子成色怎么样?”陈婆子那得意洋洋的脸,一整夜都在她眼前晃悠。
她努力把手缩回袖中,短小粗壮的指头上,有一枚银鎏金雕花戒指,那还是从前夫人赏的体面,她为此飘飘然了许久。如今她指间轻飘飘的戒指和陈婆子腕间沉甸甸的镯子,这是压着她的脸踩。
陈婆子就当没看到她被踩扁的黑脸,假惺惺为难,“容嬷嬷,您是知道的,我刚升管事嬷嬷,这往后还有许多要跟您请教的地方。大姑娘那,规矩多事也多,您看,我这不一定能腾得出手来。”
言下之意就是,额外的事得加钱。
她气得哆哆嗦嗦捻出一小粒银滴珠递过去,陈婆子眼皮都没抬,“容嬷嬷,咱们都是自己人,您不必这么客气。”下垂的眼角,漫不经心地溜过她掌中的银星子,甩了甩手,把两个银鎏金镯子甩出来给她看,“嬷嬷,您看我这镯子,成色怎么样啊,您眼光好,帮我掂量掂量。”
这是让她掂镯子吗?这是让她掂掂自个的分量。
银子都看不上,平日里她吩咐哪个丫鬟做事,连半个铜板都没给过,这死婆子还嫌少,从前她见过银子没有。
一个烧火的烂命,一个下贱的奴才,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若不是她成全,她能有机会去云海轩去做管事?若不是齐嬷嬷跑了,轮得到你这个杀千刀的。
想起来,容嬷嬷气得腰间的肉都在抖。
“容嬷嬷。”小乔氏提了音,“你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去,一会把松儿带过来。”
容嬷嬷应声出去,天井外连绵翻滚的云卷住方寸青空,重重檐角如兽脊的獠牙,咬住一方逼仄的天。
从青瓦檐角穿刺的光在石板地上投下锐利阴影,像是把她劈成了两半。
大姑娘是不是煞神附身,专门克她们。自从她醒来,就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天天是提心吊胆,疲于奔命。秤砣压久了,都要忘了从前得意张扬的日子是什么滋味。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