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嵩山禅棍叩天门 上

    《水龙吟·咏少林十八禅棍阵》

    古刹千年钟鼓,棍风卷处尘烟定。

    十八罗汉,衣裾带啸,禅心铸影。

    横劈星河,竖挑云霭,气吞苍溟。

    看进退如织,阴阳相济,刚柔势、藏机警。

    曾护山门清净,更何曾、负了僧行?

    木中藏法,招间有禅,动静皆境。

    一棍当关,万夫难越,佛威谁并?

    待收势归堂,蒲团再坐,听松风静。

    上

    腊月十五的阴影,如同太岳压顶,沉甸甸地悬于头顶。

    玄铁碎片的冰冷触感,伊阙关前的血火厮杀,连同那方“受命于淮阳王”的猩红拓印,在石憨心头反复灼烧。双臂的旧伤在秋寒中隐隐作痛,每一次握紧那根油亮的青冈木棍,都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钢针在筋骨深处搅动。那根随他出生入死、承载着农家子弟蛮力的棍子,此刻却沉重得如同枷锁。

    力量的壁垒横亘在前,太原兵械库那扇深渊之门后等待的,是披着玄铁重甲、足以倾覆社稷的铁骑洪流。

    他需要更锋利的矛,需要足以劈开那钢铁壁垒的力量!

    嵩山,少室山。

    深秋的寒意已悄然爬上峰峦。层林尽染,红黄交织,如同佛陀泼洒的巨幅袈裟,覆盖着雄浑的山体。

    五乳峰下,千年古刹少林寺的殿宇楼阁依山而建,飞檐斗拱在清冷的秋阳下勾勒出庄严肃穆的轮廓。巨大的银杏树洒落一地金黄,山风拂过,带来悠远的钟声、低沉的诵经声、以及练武场上棍棒破空的呼啸。

    而空气中弥漫着香烛、松脂、尘土和汗水混合的气息,让一种沉淀了千年武学精髓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山门前,石憨停下脚步。

    他褪去了那身沾满泥污的劲装,换上了一身半旧的灰布短褂,裤腿打着绑腿,脚踩千层底布鞋,如同最寻常不过的苦行脚夫。

    唯有背上那根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冈木棍斜背着,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沉凝。

    他抬头仰望那苍劲古朴的“少林寺”匾额,铜铃般的眼中没有敬畏,只有一片近乎燃烧的赤诚与决绝。

    “施主留步。”知客僧合十拦路,目光平和却带着审视,“山门清净地,非礼佛习武,请回。”

    石憨没有言语,只是缓缓解下背上的布包。粗布层层展开,露出那根被摩挲得油亮、棍身布满新旧划痕的青冈木棍。他将木棍平举胸前,对着山门,对着那隐约传来的棍风呼啸声的方向,深深一躬,腰弯得如同拉满的弓。

    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撼动山岳的沉重力量。

    “求棍。”两个字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干涩嘶哑,如同砂石摩擦。

    知客僧目光微凝,落在石憨那双布满厚茧、指节粗大变形、此刻却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上,又掠过他眉宇间那道在伊阙关留下的新鲜疤痕。

    似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阿弥陀佛。”一声苍老平和的佛号响起。一位须眉皆白、面容清癯的老僧不知何时出现在山门内,正是戒律院首座玄悲大师。他目光如古井无波,扫过石憨和他手中的棍。“心执于物,棍亦是障。施主所求,非少林可予。”

    石憨抬起头,眼中赤红更盛。“棍是俺的命!断了命,也要见真佛!”他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声,震得山门微颤。“求闯罗汉阵!见真法!”声音如同炸雷,在幽静的山门前回荡。

    玄悲大师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涟漪。他沉默片刻,缓缓道:“罗汉降魔,非是儿戏。阵起,生死由天。”

    “生死由天!”石憨斩钉截铁,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双臂的旧伤因激动而灼痛,但他紧握木棍,指节发白。

    “随我来。”

    沉重的木门缓缓开启,发出悠长的“吱嘎”声。

    练武场巨大的青石地面在眼前铺开,被无数双脚、无数棍棒打磨得光滑如镜,反射着清冷的秋阳。十八名身着灰色僧衣、手持齐眉熟铜棍的武僧早已肃立。

    他们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面容平静无波,眼神却如同打磨过的精钢,锐利、沉凝、不带丝毫烟火气。

    十八股气息凝为一体,如同铜浇铁铸的墙壁,又似即将喷发的火山,沉甸甸地压在练武场上空。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山风掠过松涛的呜咽。

    石憨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尘土和汗水的味道涌入肺腑,压下双臂的剧痛。再痛,一旦起劲,一切只剩一个执念,便是奋力搏战。

    他踏入场中,每一步都踏得很实,如同钉入大地的木桩。手中青冈木棍斜指地面,棍尖微微颤动。

    没有号令,没有眼神交流。

    就在石憨踏入场心核心范围的刹那!

    “嗡——!”

    十八根熟铜棍同时发出低沉而整齐的嗡鸣!

    十八道身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动了!

    不是一拥而上,而是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带着某种玄奥的轨迹,或前突、或侧绕、或腾跃、或伏地!棍影如山,瞬间填满了石憨周身所有的空间!

    棍风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风暴!

    每一棍都势大力沉,直取要害;每一棍的轨迹都相互呼应,封死了所有闪避的角度!

    真正的罗汉降魔阵,甫一发动,便是天罗地网!

    石憨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如同实质的巨山轰然压顶!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双臂的旧伤被彻底点燃!

    青冈木棍在他手中化作一道狂暴的乌光,不再有任何保留,蛮荒之力轰然爆发!

    “铛!铛!铛!铛!…”

    密集如骤雨打芭蕉般的金铁撞击声瞬间炸响!

    火星在棍影交错间疯狂迸溅!

    石憨如同被困在风暴中心的孤岛,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不相称的迅猛!

    他沉腰坐马,木棍时而如同开山巨斧,力劈华山,狠狠砸开正面袭来的铜棍;时而如同毒龙出洞,精准点刺,荡开侧翼刁钻的偷袭;时而又化作一片旋转的棍幕,护住周身!

    每一次格挡碰撞,巨大的反震之力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双臂上!

    痛!

    钻心刺骨的痛!

    手臂的筋肉仿佛要寸寸撕裂!汗水瞬间浸透灰布短褂,额头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血腥气!

    罗汉阵如同精密的磨盘,十八僧的棍影连绵不绝,此起彼伏。

    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棍风越来越盛,压力越来越大!石憨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动作不可避免地开始迟滞!青冈木棍上传来的反震之力越来越难以承受!手臂的颤抖似已欲无法抑制!

    “第七十六棍!”石憨心中默数着每一次格挡,每一次碰撞都如同在燃烧生命!

    每一次格挡都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和手臂撕裂般的剧痛!

    “第九十三棍!”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汗水流进眼睛,带着辛辣的刺痛。沉重的铜棍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劲风!

    他狼狈地一个懒驴打滚,险险避开,碎石硌得骨头生疼。

    “第一百零五棍!”双臂如同灌满了烧红的铅汁,每一次抬起都重逾千钧!

    青冈木棍的舞动已显散乱,棍影不再绵密。

    一根刁钻的铜棍如同毒蛇般突破防御,狠狠戳在他的左肋!

    “噗!”石憨如遭雷击,眼前一黑,一口逆血猛地喷出!身体踉跄后退,每一步都在光滑的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

    视野中,十八道灰色身影如同索命的罗刹,冰冷的棍影再次汇聚成毁灭的洪流,朝着他倾泻而下!

    第一百零六棍!

    避无可避!

    挡无可挡!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心脏!

    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刹那!

    石憨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了!所有关于棍法的招式、套路、发力技巧…那些他苦练不辍、引以为傲的东西…瞬间变得模糊、褪色,如同泡影般消散!

    眼前只剩下那即将临身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棍影!

    没有招式!没有力量!没有胜负!没有生死!

    只有棍!

    棍是手臂的延伸,是意志的凝聚,是…天地间那一道破开混沌的光!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明感骤然降临!

    双臂那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消失了!

    身体变得无比轻盈!

    手中的青冈木棍不再是沉重的负担,而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如同呼吸般自然!

    几乎是本能!

    就在那第一百零六棍即将及体的瞬间,石憨的身体如同风中弱柳般不可思议地一折!

    手中的木棍不再是格挡,而是顺着那致命棍影的来势,如同灵蛇般轻轻一搭、一引!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流滑过鹅卵石般的摩擦声!

    那势大力沉、足以开碑裂石的熟铜棍,竟被这轻飘飘的一搭一引,带得偏离了方向,擦着石憨的衣襟狠狠砸在青石板上!

    “轰!”碎石飞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十八名棍僧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愕!

    方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引,毫无力量可言,却蕴含了至高的棍理——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四两拨千斤!

    石憨眼中一片空明,再无半点之前的狂暴与痛苦。

    他缓缓直起身,手中青冈木棍随意地斜指地面,棍尖微微颤动,却不再是因为疼痛,而是仿佛与某种无形的天地韵律共振。

    “无念…无念…”他口中喃喃,仿佛第一次认识手中的棍。

    罗汉阵的节奏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引彻底打乱!

    十八僧眼中惊愕未消,阵型却本能地再次运转,更加凌厉的棍影汇聚,试图以更强的力量碾压这突生的变数!

    然而,此刻的石憨,已判若两人!

    面对再次袭来的棍山棒海,他不再硬撼,不再闪避得狼狈。他的动作变得极其简单、直接、甚至有些“拙”。

    脚步在方寸之间挪移,如同老农在田间踱步,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让开致命的棍锋。

    手中的青冈木棍如同拥有了生命,每一次点出、每一次轻拂、每一次格引,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铜棍力量转换的节点或轨迹偏移的瞬间!

    “叮!”“嗤!”“嗒!”

    碰撞声不再刺耳,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火星依旧迸溅,却不再密集如雨!石憨的身影如同在狂风暴雨的棍影缝隙中穿行的游鱼,看似险象环生,实则游刃有余!

    他手中的棍不再是武器,而成了身体的延伸,心意的具现!

    每一次简单的动作,都暗合天地至理,引动着对手的力量,瓦解着看似无懈可击的阵势!

    一百零七…一百零八!

    当最后一声如同玉珠落盘的轻响(石憨棍尖点在最后一根袭来的铜棍七寸处,使其力道尽泄,棍头颓然垂地)落下,整个练武场陷入一片死寂!

    十八名棍僧持棍肃立,气息微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他们看着场中那个浑身浴血(肋下伤口仍在渗血)、汗水浸透灰衣、双臂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立如松的汉子,看着他手中那根看似平凡无奇的青冈木棍。

    石憨缓缓收回木棍,对着十八僧,再次深深一躬。

    这一次,动作依旧笨拙,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沉凝与通达。

    “阿弥陀佛。”一声苍老平和的佛号打破了寂静。

    不知何时,一位身披大红金线袈裟、手持九环锡杖、面容清癯如同古佛的老僧,已悄然立于场边。

    他正是少林方丈,玄慈大师。他的目光深邃如海,落在石憨身上,仿佛穿透了皮囊,看到了那历经生死磨砺、方才破茧而出的棍心。

    “随老衲来。”

    方丈禅房,青灯古佛,檀香袅袅。

    玄慈方丈盘坐于蒲团之上,昏黄的灯火将他脸上的沟壑映照得更加深邃。石憨盘坐对面,肋下的伤口已被简单包扎,双臂的剧痛在方才的顿悟后似乎缓解了许多,但脱力感依旧强烈。青冈木棍横放在膝前。

    “施主可知,”玄慈方丈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古寺晨钟,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苍凉,“淮阳王李琮…并非今上亲子?”

    石憨猛地抬头,铜铃般的眼睛瞬间瞪圆!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比方才闯过罗汉阵更让他心神剧震!

    “他乃…贞观二十三年,被废太子李承乾…流放黔州途中,一侍婢所诞遗腹子。”玄慈方丈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此事绝密,知情者寥寥。太宗晚年,戾太子案牵连甚广,血流成河。承乾殁后,其血脉…本不该存世。”(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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