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
这座象征着李唐帝国至高权力的心脏,此刻却浸泡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巨大的空间被无数支粗如儿臂的牛油巨烛照亮,烛火跳跃,将殿内高耸的蟠龙金柱、繁复的藻井彩绘、以及御阶之上那金光璀璨的龙椅,都投下巨大而摇曳的阴影。
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浓重的龙涎香气混合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滞涩感。
殿内黑压压地跪满了人。
紫袍玉带的公卿,朱衣乌纱的朝臣,战战兢兢的宫娥内侍…所有人的头颅都深深地埋下去,紧贴着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不敢抬起分毫。
只有压抑的、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如同濒死的风箱。恐惧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
御阶之上,龙椅之前。
太子李俶,这位帝国的储君,被两名身着玄色劲装、面覆恶鬼面具的死士死死地按跪在地。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明黄的太子常服沾满了尘土,金冠歪斜,一缕发丝狼狈地黏在汗湿的额角。一柄寒光凛冽的横刀,正稳稳地架在他脆弱的脖颈上,刀刃紧贴着皮肤,压出一道细微却惊心动魄的血痕。
他紧咬着下唇,身体因屈辱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却倔强地挺直着脊梁,死死盯着前方那个身影。
淮阳王李琰。
他背对着龙椅,面朝下方跪伏的群臣。身着一袭玄色衮龙袍,袍服上用金线绣着九条张牙舞爪、几欲破衣而出的五爪金龙。
这逾制的龙纹在烛火下反射着刺目的金光,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僭越意味。他并未戴冠,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和那张线条刚硬、此刻却因激动而微微扭曲的脸。
他手中并未持剑,只是随意地负在身后,指节却因用力而发白。
“看见了吗?”李琰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和,却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每一个匍匐在地的朝臣耳中,激起一阵无法抑制的战栗。
他缓缓踱步,玄色龙袍的下摆拂过光洁的金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就是天命所归。”他停在太子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年轻却写满不屈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伸出一根手指,带着轻蔑的意味,点了点太子头上的金冠。
“本王,李琰!”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震得殿内烛火都为之一晃!那声音里蕴藏的怨毒、野心和积压了数十年的疯狂,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乃先帝嫡长子!贞观正朔!若非玄武门那场兄弟阋墙的滔天血祸,若非太宗一念之偏!今日坐在这龙椅之上,号令天下的,本该是本王!而非尔等如今所跪拜的、窃居大位的伪帝一脉!”
他猛地转身,玄色龙袍旋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手指如戟,直直指向那高高在上、象征着无上权力的蟠龙金座!
那金座在无数烛火的映照下,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却又冰冷彻骨的光芒。
“这位置,这江山,这天下!”李琰的声音因极度的亢奋而微微发颤,眼中燃烧着近乎真实的火焰,“本王今日,不过是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尔等——”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剃刀,缓缓扫过下方那些瑟瑟发抖、如同待宰羔羊的群臣,“是愿做从龙功臣,共享这万世基业?还是想陪着这黄口小儿,还有那躲在深宫瑟瑟发抖的昏君,一起…化为齑粉?!”
最后一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落!
架在太子颈间的刀刃又向下压了一分,一缕鲜红刺目的血线顺着冰冷的刀锋蜿蜒而下。
太子闷哼一声,身体绷紧如弓弦。
死寂。
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群臣的头颅埋得更低,如同秋风中的枯草。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整座含元殿。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的深渊里,殿门巨大的阴影边缘,几不可察地,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声响。
如同墨汁滴入更深邃的黑暗。
石憨的身影,如同从殿门巨大门框的阴影里直接“析”了出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染了血污与烟尘的玄色劲装,如同夜色本身凝聚而成。
那根缠裹着金丝的青冈木长棍,被他反手紧握在背后,棍身紧贴着脊柱,如同蛰伏的龙。
他的脚步无声无息,每一步落下,都精准地踏在殿内巨大金砖的缝隙之间,没有激起丝毫尘埃。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炼了千年的寒铁,穿透殿内摇曳的烛光和弥漫的绝望气息,牢牢锁定在御阶之上,锁定在那柄架在太子颈间的横刀,锁定在李琰那狂狷的背影。
他像一道无声的幽灵,沿着大殿边缘最浓重的阴影,向着御阶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潜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紧绷欲断的琴弦之上。
李璃雪和如兰,如同两道更淡的影子,紧紧缀在石憨身后数步之遥。
李璃雪已褪去了象征公主身份的金凤襕袍,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夜行衣,长发紧紧束在脑后,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
那眸子深处,是冰封的怒海,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如兰同样黑衣蒙面,双拳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燃烧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死死盯着御阶上那柄威胁着太子生命的刀。
三人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穿过跪伏如林的群臣外围,距离御阶越来越近。
空气似乎都因他们的靠近而变得更加粘稠、更加沉重。
就在石憨的脚踏上御阶第一级汉白玉台阶的边缘时——
“呵。”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冰锥刺破耳膜的冷笑,毫无征兆地从御阶上方传来。
一直背对着殿门方向的淮阳王李琰,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
他那双燃烧着野火的眼睛,精准无比地穿透了殿内摇曳的光影,牢牢钉在了刚刚踏上台阶边缘的石憨身上!
嘴角那抹残酷的笑意,瞬间扩大,充满了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
“石将军,”李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稔和嘲弄,“本王等你…很久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
“铮!铮!铮!”
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机括弹动声和利刃出鞘的锐鸣,如同毒蛇的嘶鸣,瞬间撕裂了含元殿的死寂!
御阶两侧,那些原本如同木雕泥塑般侍立的宫娥内侍,猛地撕碎了身上华丽的宫装!
伪装之下,赫然是紧身的玄色劲装!她们脸上温顺谦卑的表情瞬间褪去,化作一片冰冷死寂的杀机!
数十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淬毒短剑、飞刀、袖箭,如同被惊动的毒蜂群,从她们宽大的袖袍、裙裾之下暴射而出!
目标并非石憨一人,而是覆盖了整个御阶入口区域,将刚刚踏上台阶的石憨、李璃雪、如兰三人完全笼罩!
与此同时,御阶上方,那两名挟持太子的恶鬼面具死士,其中一人猛地将太子粗暴地往地上一掼,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探向腰间!
一道乌沉沉的、带着倒刺的狰狞锁链,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破空厉啸,直射石憨的双腿!
而另一名死士,手中的横刀非但没有离开太子脖颈,反而更加用力地压下,刀刃几乎要嵌入骨肉!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上下夹击!
毒刃如雨!
锁链封腿!
太子命悬一线!
杀局!
精心布置、只为等待石憨,李璃雪,如兰三人踏入的绝杀之局!
石憨的瞳孔在毒刃破空声响起的同时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那并非恐惧,而是将全部精神瞬间提升到极致的反应!
千钧一发,生死只在刹那!
他没有后退!
甚至没有试图格挡那铺天盖地的毒刃!
他踏上台阶的那只脚猛地发力,身体如同被强弓射出的劲矢,不进反退,以快得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迎着那如暴雨般倾泻的幽蓝寒芒,悍然前冲!
“公主!”如兰的怒吼带着撕裂般的焦急,在毒刃临身的瞬间,她整个人如同发狂的母狮,猛地一个旋身,双臂灌注了毕生功力,宽大的夜行衣袍袖如同两面坚韧的盾牌,被她灌注真力,疯狂地挥舞起来!
嗤嗤嗤嗤——!
无数毒刃、飞针撞击在灌注了真气的衣袖上,发出密集如雨的闷响!
幽蓝的毒芒在衣袖上炸开点点寒星!如兰的身体剧烈地震颤着,双臂衣袖瞬间被割裂出无数道口子,鲜血迅速渗出,染红了黑色的布料!
更有几枚刁钻的袖箭穿透了衣袖的防御,狠狠钉入她的肩头和手臂!
剧毒带来的麻痹感瞬间蔓延!但她咬碎了牙关,半步不退,硬生生用身体为李璃雪挡下了大部分致命的毒雨!
李璃雪在如兰旋身格挡的同时,身影如同鬼魅般贴地滑出!她的目标并非毒刃,也非那射来的锁链,而是御阶侧后方一根巨大的蟠龙鎏金柱!
她的动作快到了极致,仿佛预演了千百遍,在毒刃临身前的最后一瞬,险之又险地滑入了蟠龙柱投下的厚重阴影之中!
几枚漏网的毒刃擦着她的衣角钉入她身后的金砖,溅起几点火星。
而石憨,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已冲至御阶中段!
毒刃的寒芒几乎贴着他的后背掠过!
那根乌沉沉的倒刺锁链,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已然缠向他的脚踝!
石憨眼中厉芒爆闪!
他前冲之势不减,身体却在高速运动中猛地一个不可思议的矮身旋拧!
青冈木长棍如同他手臂的延伸,带着低沉的呼啸,自下而上反撩而出!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棍头精准无比地磕在锁链中段!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量顺着锁链狠狠传导回去!那抛出锁链的死士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锁链脱手而飞!
但这短暂的阻滞,已经足够!
“拿下他!”李琰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符。
御阶上方,那两名原本挟持太子的恶鬼面具死士,其中一人(持刀者)依旧死死压住太子,另一人(锁链脱手者)则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舍弃了锁链,反手拔出腰间另一柄短刃,连同周围数名撕去伪装的玄衣死士,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带着浓烈的杀机,从各个方向朝着身形因格挡锁链而出现一丝迟滞的石憨猛扑而下!
刀光剑影,瞬间织成一张死亡的罗网,要将石憨绞杀当场!
石憨身陷重围,数柄淬毒的兵刃带着死亡的寒光,从上下左右各个刁钻的角度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恶风扑面,劲气割肤!
那柄架在太子颈间的横刀,也因死士的扑击动作而微微晃动,刀刃下的血痕又深了一分!
退,则前功尽弃,太子危在旦夕!
进,则立毙于乱刃之下!
石憨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燃烧到极致的冰冷火焰!就在那数柄利刃即将及体的刹那,他做出了一个令所有围攻者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猛地松开了紧握的青冈棍!
那根缠裹着金丝、伴随他闯过无数生死关头的长棍,竟被他如同弃履般,任由其脱手坠落!
围攻的死士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本能的狂喜——他弃械了!
然而,这错愕仅仅持续了万分之一刹那!
石憨弃棍的双手并未收回,而是如同闪电般左右一分,十指箕张,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狠狠地抓向两侧那根离他最近的、高耸入殿顶的蟠龙鎏金柱!
他的目标,是柱身上那些凸出的、栩栩如生的蟠龙浮雕!
尤其是龙爪、龙角、龙鳞边缘那些为了突出立体感而特意加厚、甚至镶嵌了薄薄金片的装饰部件!
“嗤啦——!”
“咔嚓——!”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和木料崩裂声同时爆响!
石憨的十指如同最锋利的铁钩,灌注了全身狂暴的劲力,狠狠抠入蟠龙浮雕最脆弱的连接处!坚硬的楠木柱体在他恐怖的指力下如同朽木般碎裂!
那些作为点睛之笔、镶嵌在龙眼、龙爪、龙鳞边缘的薄金片、鎏金铜饰,被他以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硬生生地从柱体上抠挖、撕扯了下来!
木屑纷飞!
金片扭曲!
细小的鎏金铜饰如同被暴力拆卸的零件,叮叮当当掉落在地!
这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的狂暴拆卸,让所有扑击的死士都为之一楞!
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石憨这自毁长城般的疯狂举动!
弃棍?
拆柱子?
他想做什么?!
就在这围攻者攻势因惊愕而出现极其短暂凝滞的瞬间!
石憨的双手如同穿花蝴蝶,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
他抓住那些刚刚撕扯下来的、形状各异、大小不一、边缘还带着尖锐木刺的鎏金饰件!
有弯曲如钩的龙爪金片,有尖锐如锥的龙角铜饰,有边缘锋利的鳞状金箔…
他没有丝毫停顿,双手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将这些散碎、尖锐、带着狰狞棱角的金属部件,以某种玄奥的方式,或扣、或嵌、或扭、或缠!
“咔!嚓!铮!”
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与咬合声密集响起!
在所有人——包括御阶上眼神骤然变得惊疑不定的淮阳王李琰——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一条奇异的“兵刃”,在石憨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成型!(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