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残破的山河。
龙族祖地外围的临时营地，灯火零星，如同散落在废墟上的萤火，微弱而顽强。劫后余生的人们蜷缩在简易的栖身之所，伤痛的低吟、压抑的哭泣与夜风的呜咽交织成一片，诉说着难以消散的悲怆与惶恐。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焦糊气味，提醒着所有人那场近乎灭顶的灾难并未真正远去。
林轩的身影如同鬼魅，在阴影与断壁残垣间穿梭。他收敛了全部气息，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融入夜色的尘埃。体内，那被强行镇压的“万孽污血”虽因青铜碎片的逆斩而暂时沉寂，但那种附骨之疽般的阴冷与侵蚀感依旧存在，如同一个不断扩散的隐疾，时刻消耗着他的心力，阻碍着本源的自行修复。每一次元气的运转，都仿佛在布满裂痕的琉璃管道中推行砂石，带来阵阵隐痛。
他必须尽快找到泥菩萨。
营地东南角，是散修与小型宗门的聚集地，环境最为混乱，龙蛇混杂。简陋的帐篷、随意开辟的洞窟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这里缺乏有效的秩序管理，争执、抢夺疗伤丹药、甚至是私下斗殴都时有发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绝望之下衍生的躁动与野蛮。
林轩按照泥菩萨的指引，如同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潜入这片区域。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细致地扫过一片片混乱的营地，避开那些或明或暗的窥探目光，寻找着那个穿着破烂道袍的邋遢身影。
终于，在一处靠近陡峭山壁、相对僻静的角落，他看到了泥菩萨。
老道士正蹲在一个快要熄灭的火堆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灰烬。火光照在他满是油污和褶皱的脸上，明暗不定。他周围几乎没有其他人，仿佛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林轩身形一闪，出现在火堆旁。
泥菩萨头也没抬，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只是嘿嘿低笑了两声，声音沙哑：“来了？比老道想的还快些，看来那玩意儿折腾得你不轻。”
林轩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道长，闲言少叙。那‘葬天神陨河’与‘万孽污血’，究竟是何来历？解法又是什么？”
泥菩萨停下拨弄灰烬的动作，抬起浑浊的双眼，仔细打量了林轩片刻，尤其是在他眉宇间那难以掩饰的疲惫和鬓角霜白上停留了一瞬，啧啧道：“帝血九转，剑心通明……小子，你的根基深厚的吓人，若非如此，被那‘万孽污血’沾染的瞬间，怕是早已道基污浊，化作只知杀戮的魔物了。”
他顿了顿，抓起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口劣质浑浊的酒液，哈出一口带着馊味的酒气，才压低声音道：“‘葬天神陨河’，据古老得快要磨灭的典籍记载，并非天然形成。传闻在不可考究的某个太古纪元，曾爆发过一场席卷诸天万界的‘伐天之战’。并非下界伐上界，而是……生灵伐‘天神’！”
“天神？”林轩眉头微蹙。
“非你我所认知的神灵。”泥菩萨眼中闪过一丝敬畏与恐惧，“那是真正执掌规则，俯瞰纪元生灭的古老存在，视万物为刍狗。那一战，打得星河崩碎，大道重组，无数至强者陨落，其中就包括了那些所谓的‘天神’。它们的尸骸、神血、以及陨落时滔天的怨念与不甘，汇聚成了最初的‘葬天神陨河’。此河流淌于万界夹缝，是至污至秽之源，却也蕴含着那些古老存在破碎的法则与力量。后世一些走极端邪路的修士，乃至……域外某些魔念，都试图从中汲取力量。”
林轩心中巨震，这与他在青铜碎片引发的幻象中看到的崩毁神庭景象隐隐吻合。伐天之战？陨落的天神？这天外邪魔的根源，果然与这传说中的古老血河有关！
“至于‘万孽污血’，”泥菩萨继续道，“乃是葬天神陨河核心处，沉淀了无数岁月，凝聚了最精纯怨煞与堕落神性的污秽结晶，堪称万毒之源，万恶之始。一旦沾染，如你所见，会不断侵蚀同化宿主本源，直至彻底沦为血河的奴仆，或者……砰！”他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本源冲突，彻底湮灭。”
“解法。”林轩言简意赅，目光锐利。
泥菩萨搓了搓手指，咧开嘴，露出黄牙：“解法嘛，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常规手段，哪怕是帝级丹药、净化神通，对其都效果甚微，甚至适得其反。唯有一种近乎传说的方法——‘溯源炼真’。”
“溯源炼真？”
“不错。”泥菩萨神色少见的严肃起来，“既然此物源于葬天神陨河，那便逆向追溯，以其源头之力，反炼其形！但这无异于火中取栗，玩火。需要在极度污秽之地，引动一丝真正的血河之力，以其为炉火，以自身意志与大道为锤，将那缕污血重新淬炼，要么将其彻底焚毁，要么……将其中的堕落神性剥离、净化，反哺己身！后者风险极大，但若成功，获益亦是无尽，或许能窥得一丝太古‘天神’的奥秘。”
引动真正的血河之力？林轩眉头紧锁，这方法听起来简直是自杀。
“何处能引动血河之力？”他沉声问。
泥菩萨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窥探，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据此向东北三万里，有一处上古禁地，名为‘葬神古矿’。传闻是‘伐天之战’时，一块承载着天神尸骸的破碎古大陆坠落所化，矿脉深处，与葬天神陨河有着极其微弱的联系缝隙。那里弥漫的‘蚀灵煞气’，便是血河气息渗透所化，对于旁人来说是绝地，但对于你此刻的状况，或许是一线生机。”
葬神古矿！林轩记下了这个名字。
“不过，小子，老道我得提醒你。”泥菩萨语气凝重，“且不说那古矿本身凶险万分，煞气蚀体，古兽横行。你体内那缕污血，就如同一个信标，你越是靠近与血河联系紧密之地，它就越可能被激活，甚至引来源头存在的注视。而且……”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营地核心方向：“你方才催动那青铜片，逆斩源念，动静虽被你自己压下，但某些对污血气息极其敏感，或者……别有用心之辈，恐怕已经有所察觉。你这一路，绝不会太平。”
林轩默然。他早已料到。无论是体内的隐患，还是外部的威胁，都注定他无法安然疗伤。
“多谢道长指点。”林轩起身，取出一瓶对神识创伤有奇效的“蕴神髓”放在地上，作为报酬。
泥菩萨也不客气，一把抓过，嘿嘿笑道：“各取所需罢了。小子，祝你好运吧，若能活着从古矿出来，或许老道我还有事相求。”
林轩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再次融入夜色，向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就在林轩离开后不久，泥菩萨所在角落的阴影一阵扭曲，一个笼罩在黑袍中，气息若有若无的身影缓缓浮现。
“消息，送出去了？”泥菩萨头也不抬，继续拨弄着灰烬，语气平淡。
黑袍人微微躬身，声音嘶哑：“已按您的吩咐，将‘林轩身负重伤，携异宝，独往葬神古矿’的消息，‘无意中’泄露给了赫连家的暗卫。”
“嗯。”泥菩萨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冷光，“赫连绝那条老狐狸，被那‘蚀心魔念’侵蚀而不自知，还以为自己得了多大机缘，正好让他去试试那小子和他体内那玩意儿的深浅。这潭水，不搅浑点，我们怎么摸鱼？”
“主上英明。”
……
几乎就在林轩离开营地的同一时间。
龙族祖地核心，那座临时大殿内。
正在打坐调息的赫连绝，眼皮微微一跳，指尖那枚黑色戒指再次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血芒。一道隐秘的传音流入他的识海。
他缓缓睁开眼，眸底深处一丝诡异的红芒一闪而逝，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冰冷弧度。
“身负道基之伤，体内隐有诡异污秽之气波动，独自前往葬神古矿……呵呵，真是天赐良机。”他心中冷笑，“那惊世剑诀，那能逆斩源念的异宝……合该为我所得！若能借此汲取他一身精纯帝血，或许能助我彻底炼化体内这道‘古魔之念’，踏出那关键一步！”
他悄然起身，并未惊动玄光大帝等人，只对身边一位心腹长老传音吩咐了几句，便化作一道黯淡的流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殿，方向，直指东北。
……
另一边，林轩离去的动静虽隐秘，却未能完全瞒过一直心系于他的苏焉雪。
她守在林轩的洞府外，感受到那抹熟悉气息的悄然远去，心中担忧更甚。她深知林轩伤势之重，独自外出必定凶险万分。犹豫片刻，她一咬银牙，留下一道剑气分身固守洞府制造假象，本体则收敛气息，凭借着冥冥中一丝微妙的感应，远远地缀了上去。
她不知道林轩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她只知道，绝不能让他独自面对危险。
……
夜空中，林轩将速度提升到极致，身形化作一道几不可见的虚影，掠过下方飞速后退的破碎山河。他不敢有丝毫停歇，体内伤势与污血的隐患如同催命符，而背后那如芒刺在背的危机感，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清晰。
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不止一道充满恶意的神识，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正在后方远远锁定着他。
除了赫连绝，还有别人！
是因他斩出那一剑的威势而来？还是因他体内的青铜碎片？亦或是……单纯为了他这颗在浩劫中重伤，看似已无多少反抗能力的“移动宝药”？
林轩眼神冰冷，心中并无畏惧，只有一片杀意在沉淀。他一边疾驰，一边全力运转残存的力量，尝试沟通识海中那缕得自万剑碑林最深处的无名剑意，以及血脉中沉寂的帝血之力。
伤势虽重，但剑心未损，帝骨犹存！
就在他全神贯注赶路与内视之时，前方天际的景象，陡然变化。
原本只是黯淡的夜空，在视野的尽头，被一片无边无际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雾霭所笼罩。那雾霭粘稠沉重，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隔绝了内外。即使相隔还有数千里，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已然随风传来，更带着一种侵蚀元气、腐化神魂的诡异力量。
蚀灵煞气！
葬神古矿，到了！
而与此同时，林轩体内那缕被镇压的“万孽污血”，仿佛感受到了同源的气息，骤然变得活跃起来，开始剧烈冲击剑意封印，散发出灼热的阴冷！
“嗖！”“嗖！”
身后远处，数道强横而充满杀意的气息，也不再掩饰，陡然加速，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如同死神的镰刀划破夜空，迅速逼近！
前有绝地煞气，后有追兵杀机。
林轩在虚空之中猛地停住身形，缓缓转过身，白衣在猎猎夜风中拂动，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一点寒芒，如同冰封万载的星辰，骤然亮起。
他看向那几道急速放大的、裹挟着滔天气势的身影，为首者，正是面带狞笑的赫连绝！
“赫连长老，真是……阴魂不散。”
他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却带着一种金铁交鸣的冰冷质感，在这片被暗红雾霭笼罩的天地间，清晰地传开。（记住本站网址，Ｗｗｗ．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