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临城的气温略有下降。一大早就能看到被雾气覆盖的窗户,抹去水雾,才发现街道上也笼罩着大雾,街道上一片朦胧。
“起雾了啊……”
韩昼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小依夏还待在卧室里没动静,也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不想出门。
他简单洗漱了一下,随后便走进厨房做早餐,心中思索着今天该带着小依夏去哪里玩。
出门肯定是要出门的,今天得想办法搞两张演唱会的门票,线上搞不到,就只能线下去搞了,要是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先去勘探一下演唱会场馆的地形,明晚想办法带着小依夏溜进去了。
身处过去的时空,韩昼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必要有太多顾忌,尽管状态栏建议他尽量低调,但如果未来早已注定,那再怎么低调也没有意义。
而纵使未来还有转机,他偷偷摸摸溜进演唱会也改变不了谁的人生。
除非他一不小心溜到舞台上去了。
不多时,厨房里飘出阵阵香味,卧室里的小依夏像是有所察觉,穿着睡衣走了出来,坐在饭桌前准备开饭。
这女孩似乎从小就没有束发的习惯,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间,仿佛倾泻而下的墨色瀑布,难不难打理不知道,但好看是真的好看。
韩昼本想去敲门叫醒她的,见状乐了,打趣道:“你吃饭倒是挺准时的,不会一直在房间里掐着点吧?”
小依夏没有理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像是在打字。
韩昼有些好奇,将作为早餐的蛋包饭端到了桌上,伸头想看看小依夏在做什么,却见女孩刚好收起手机,抬头看了过来。
“筷子呢?”
不是,就算我不是绑匪,你也不能把我当仆人吧?
韩昼嘴角一抽,进厨房拿了两双筷子,一边落座一边问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小依夏接过筷子,夹了一点蛋皮放进嘴里尝了尝:“和别人聊天。”
“撒谎。”韩昼面色严肃。
“嗯?”
“你都没有朋友,能和谁聊天?”
“是新交的朋友。”小依夏语气淡淡。
“新交的朋友……”
韩昼思索片刻,忽然神色一变,“该不会是银姐吧?”
思来想去,这家伙昨天新交的朋友也就只有钟银了。
难不成她发消息找银姐告状去了?
小依夏神色平静,不答反问:“既然你那么害怕钟银姐姐,又为什么要瞒着她和我在一起呢?”
韩昼没有解释,只是叹了口气:“只能说一步错,步步错,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听起来好像后果很严重的样子。”小依夏小口小口吃着饭,语气敷衍。
“没错,的确很严重。”
韩昼神色郑重了几分,“所以你千万不能把我昨晚和今天跟你在一起的事说出去!”
“如果说出去会怎么样?”
“会死。”
“嗯?”
“我会死。”
“那麻烦给我一个不想让你死的理由。”
不是,你这孩子真的只有九岁吗?这么无情的话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韩昼沉吟片刻,情真意切道:“我可是深深爱着你啊,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
“够了。”
小依夏放下筷子,“我现在就给钟银姐姐打电话。”
绝对不能让这个变态继续活下去——女孩的小脸上像是写着这样的表情。
“别!”
韩昼连忙拦住她,“我还有别的理由!”
“什么理由?”
“要不……我帮你写作业?”韩昼试探道。
他很清楚,莫依夏讨厌做作业,如果有人愿意帮忙写作业,那她一定求之不得。
小依夏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没想到这家伙为了“活命”居然能委曲求全到这种地步。
不……不是委屈求全,应该说是牵就,这家伙一直都在让着我,好像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生气……
她思忖片刻,似是被这个提议所打动,缓缓放下手机,但眼眸中却像是多了一丝怀疑。
“你行吗?”
“?”
韩昼闻言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只感觉遭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堂堂大学生,做几道小学生的题还不是手到擒来?
于是他冷笑一声,豪气干云道:“等吃完早饭,你把所有作业统统交给我,但凡有一道题卡壳,我就把这些作业全都吃下去!”
“……”
早饭过后,韩昼茫然地看着小依夏交给自己的习题册,坐在沙发上沉默良久,开始怀疑人生。
该死,这是哪个王八蛋出的题?
还找规律,这些图案确定不是出题的家伙闭着眼睛乱画的吗?哪来的规律?
我小学的时候怎么没见过这种题?
在小依夏鄙夷的眼神中,他艰难地拿起习题册,神色挣扎,似是在犹豫这东西怎么吃更容易消化一点。
就在这时,只听小依夏轻轻叹了口气,用一种“果然如此”的语气说道:“吃就不用吃了,不然我下周就交不了作业了。”
韩昼老脸一红。
不过他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事实上,这正是他的狡猾之处,一开始就为自己留了退路——小依夏下周是一定要交作业的,又怎么可能真的让他把作业吃下去,用吃作业当赌注,可以说他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
小依夏啊小依夏,你还是太年轻了……
他心中得意,就见女孩不知何时从书包里翻出了一本厚厚的英语词典:“你还是吃这个吧。”
韩昼:“……”
他就没见过这么厚的词典。
真要吃进肚子里的话,他估计一周都不用吃饭了。
“你这就有点过分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奇怪道,“词典又不是作业,我吃这个干什么?”
“词典当然是作业。”
小依夏神色淡淡,“老师要求我们每周都要多认三页词典上的单词,你可以翻开看看,上面还有我做的笔记。”
韩昼一愣,狐疑地翻开词典看了看,发现这家伙说的居然是真的,词典上居然真的有对方的笔记。
他幽幽一叹,合上词典推回了小依夏身前,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学习还挺辛苦的。”
这确实是真心话,他仔细翻阅过,词典上的笔记繁琐得惊人,明显遵循着某种刻板的格式要求——纯粹是毫无意义的形式主义,可就连一向擅长摸鱼的小依夏都没能逃过这套规矩。
才小学四年级就开始学单词了,看来有钱人的学校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啊……
或者说,是属于小依夏的学校并不轻松。
再想想小依夏那么小的身板,居然还得每天背着这么大个书包到处跑,就连打发时间也只能看看艺术画册,几乎不存在自由的时间,哪怕稍稍代入一下,韩昼就感到一阵窒息。
他的童年不算幸福,但起码自由。
而莫依夏从小到大的人生,显然和“自由”一词隔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尤其是上高中之后的那段时间,她家里的摄像头简直比监狱还多,就连在卧室也要时刻注意举止,说是笼中之鸟也不为过。
更别说对方每次回家都要面对支离破碎的家庭了。
这样想来,也难怪小依夏第一次接通他的电话的时候愿意耐着性子和他聊那么久,或许对这孩子而言,这就是少有的能够打发时间的方式吧。
只是她多半也没想到,有人居然会把自己的话当真吧。
韩昼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但就像面对小冷秋遭遇时的无力一样,他能停留在过去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能做的事相当有限。
而想要改变小依夏的童年,显然不是去把对方的父母抓过来揍一顿就能轻易实现的。
“老师告诉我们,把书啃透了,知识自然就进脑子里了。”
小依夏并不知道韩昼在想些什么,但她看得出这家伙想要转移话题,于是伸手把词典推了回来,“所以你也啃啃吧,吃什么补什么。”
韩昼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假装迟疑了两秒,用一种为难的语气说道:“可词典不是你的作业吗?我把它吃了不会影响到你下周交作业吗?”
他一副“我是在为你着想”的高尚模样。
“不会,买一本新的就是了。”
小依夏正在写作业,闻言头也不抬道,“正好我要去一趟书店。”
“哦?去书店干什么?”
“当然是重新买一本新的词典。”
“好好的买新词典干什么?”韩昼装傻充愣道。
小依夏沉默了一会儿:“你把词典翻到第一百一十三页,看看最下面的那个单词。”
韩昼翻开词典,视线很快锁定在一个单词上,顿时眼前一亮,欣然开口道:“brave?你说我是一个勇敢的人?”
说着又悄悄把词典推了回去。
小依夏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看身前的词典,忽然叹了口气:“你能这么回答,说明你不用吃词典了。”
“为什么?”韩昼意外道。
难道小依夏被他的勇气所打动了?
小依夏低下头,继续写作业:“词典书封那么厚,我怕你吃了脸皮会变得更厚。”
“还有,我让你看的单词是brazen,厚颜无耻的意思。”
韩昼假装没听见:“那还去书店吗?”
“去。”
小依夏面无表情道,“我买一本没有封面的书给你吃。”
……
时间很快来到中午。
今天一上午都是阴天,虽然没有下雨,但街道上一直笼罩着雾气,倒是不影响近处的视野,但十米开外就看不太清了。
中午饭是在家里吃的,虽然嘴上不说,但小依夏显然认可了韩昼的厨艺,命令他想想晚上怎么才能把新买的书做好吃。
如果要问韩昼没有手机有什么好处,那大概就是和一个女孩子待在一起的时候,不用担心另一个女孩子会联系自己。
当然,坏处也是有的,那就是同样无法确定另一个女孩子的动向,不确定会不会不小心和对方在街上偶遇。
好在这不是韩昼需要担心的问题,难得周末,钟银今天要陪家里人,听说还要搞什么家庭活动,除非是倒霉到了极点,否则他们不可能在临城的大街上撞在一起。
更别说今天到处都在起雾。
灰白的雾霭浮在柏油路面上,将两侧的悬铃木浸得模糊不清,枯黄的叶片悬在枝头,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颤动。
走在前往书店的路上,见小依夏不时低头翻看着手里的画册,韩昼忍不住问道:“你对这本画册就那么感兴趣吗?”
低头族他见多了,但基本都是低头看手机的,低头拿着一本画册翻来翻去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是在养成随时阅读的习惯。”小依夏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应该是在养成随时在别人面前阅读的习惯吧?”
韩昼抬头看向阴云低垂的天空,失笑道,“之所以选择画册,我想也是因为你心里觉得‘画册总比单词本什么的要强’吧?”
小依夏翻书页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有回答。
远处的楼房只余下深浅不一的灰影,窗玻璃映着灰暗的天光。近处的电线杆半截隐在雾中,黑色的电线若影若现,消失在朦胧的尽头。
韩昼并没有低头去看女孩的表情,但他知道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倒不是因为他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学会了读心术,而是因为他了解依夏,虽然小时候的依夏和未来的依夏还是有挺大差别的,但有些本质上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
莫依夏讨厌别人的期待,但她还是会尽可能背负起这些期待,去扮演一个能够让这个世界满意的人。
父母需要一个热爱学习的孩子,那她就去扮演这样的孩子;老师需要一个听话的学生,那她就去扮演这样的学生;世界需要这样的莫依夏,那她就去扮演这样的莫依夏。
即便不喜欢,她也从不大吵大闹,唯一的抗议也仅仅只是假装自己在学习上没有天分而已。
该上补习班就上补习班,该在家补习就在家补习,或许是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这些东西看似是惩罚,但在她看来和平日里的扮演也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说这一点在未来的依夏身上已经有所淡化,那在如今的小依夏身上就体现得很明显了。
而或许也正是因为一直以来扮演他人所期待的对象太久了,这个女孩才会逐渐觉得背负他人的期待是一件很讨厌的事吧。
韩昼从来没有和莫依夏讨论过这些事,但如果什么都要讨论之后才能得出结论,那他也没有资格谈什么喜欢了。
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敢说自己足够了解依夏,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依夏的人——
那个讨厌一切,满嘴黄段子,总是试图窥探他人内心的女孩,实际上一直都是一个乖孩子。
见小依夏不说话,韩昼想了想,忽然抬手抓住一片枯黄的树叶,说道:“在决定晚上应该怎么烹饪作业之前,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女孩的语气依旧平静。
“你是个乖孩子,但在我这样的人面前,你没必要扮演成别人所期待的样子。”
小依夏沉默了一会儿,一时有很多问题想问,譬如一个想让他吃作业的人为什么会是乖孩子,但最终只是问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昼笑了笑,握拳将手中的叶片碾碎,然后松开手掌,任由秋风将细碎的叶片吹散进雾里。
“brazen,厚颜无耻的人。”(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