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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日的夜幕,沉沉地笼罩着潞州。晋王李克用的命令已下:全军休整一夜,养精蓄锐,第九日辰时,便是与那赤龙死轮决战的时刻!帅令如山,各营将领纷纷领命归营,喧嚣了一整日的校场渐渐沉寂下来,只余下巡逻士卒沉重的脚步声和兵甲摩擦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夜特有的压抑与焦灼。
李存孝的中军帐内,灯火通明。禹王槊倚在案旁,槊尖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乌光。李存孝正与高玉龙对着桌案上铺开的简化阵图低声商议,石敬塘侍立一旁,眼神闪烁。
“将军,”石敬塘忽然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诚挚,“明日一战,九死一生。末将与将军、高先生同入死门,实乃天定之缘!值此生死关头,末将斗胆提议,不若…不若我三人效仿古之桃园,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共死!他日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此言一出,帐内气氛微凝。李存孝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审视着石敬塘。高玉龙也停下话语,清冷的眸子看向石敬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石敬塘被看得有些心虚,但很快挺直腰板,脸上堆满恳切:“将军神勇盖世,玉龙先生神机妙算,二位皆非池中之物,末将此议,实乃高攀,但生死危机之刻,敬塘只愿效死力!用性命护兄弟之安危。结义之后,同心戮力,或可…或可搏得一线生机!纵死,亦不负兄弟之名!” 他刻意强调了“一线生机”。
李存孝沉默片刻。他对石敬塘交往尚浅,根底更是知之甚少,但值此绝境,这份“共死”的提议,无论真心几分,对凝聚死志、激励士气确有益处。他看向高玉龙:“先生以为如何?”
高玉龙目光平静,只是淡然道:“将军若有意,玉龙自当奉陪。结义同心,共赴劫难,亦是缘法。”
“好!”李存孝不再犹豫,霍然起身,“取酒来!”
亲兵很快端上三碗烈酒。李存孝率先拔出腰间匕首,锋刃在烛火下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在左手掌心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滴滴答答落入三只酒碗之中。石敬塘见状,也咬牙割破手掌,血水混入酒液。高玉龙则取出一根银针,刺破中指,挤出一滴鲜红的精血,滴入碗中——修行之人,精血蕴含本源,此举分量更重。
三碗血酒,在烛光下荡漾着妖异的红光,散发出浓烈的血腥与酒气。
李存孝端起一碗,目光扫过石敬塘与高玉龙,声音沉雄如铁: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李易!”
“我石敬塘!”
“高玉龙!”
“三人今日在此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共死!肝胆相照,生死不负!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三人异口同声,声音在寂静的军帐中回荡。
“干!” 李存孝仰头,将混合着三人鲜血的烈酒一饮而尽!辛辣与血腥直冲喉管,烧灼着肺腑,更点燃了胸中那焚尽一切的决死战意!石敬塘也豪饮而尽,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高玉龙则平静饮下,眉头微蹙,似在品味这血与誓的沉重。
结义礼成,石敬塘识趣地告退,言称要去巡视新军营地,鼓舞士气。帐内只剩下李存孝与高玉龙两人,烛火跳跃,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沉默片刻,高玉龙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大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存孝正擦拭着禹王槊,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这位新结拜的三弟:“三弟有话直说。”
高玉龙直视着李存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大哥,可曾想过——放弃。放弃攻阵,放弃晋阳。”
李存孝瞳孔骤然收缩,一股狂暴的煞气瞬间从身上爆发出来,案上烛火剧烈摇曳!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充满整个军帐,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先生…不,三弟!你此言何意?!动摇军心,临阵劝退?!你可知,若我将此言报与晋王,便是死罪!”
面对李存孝如山崩海啸般的怒意,高玉龙神色不变,甚至向前踏了一步,清俊的脸上只有坦荡与忧虑:“大哥息怒。玉龙之心,天地可鉴!正因你我结义,肝胆相照,我才不得不言!此去死门,十死无生!非是玉龙畏死,而是…大哥你身负龙气,乃天命所归之人!岂能轻掷于这必死之局?”
他目光灼灼,语速加快:“大哥!以你之神勇,飞虎军之悍锐,何须困守河东,为他人做嫁衣?更遑论…晋王待你如何?
想想昔日十三太保,他为晋王立下汗马功劳,但也终究落下构陷之痛,五马分尸之下场。
此刻,正是天赐良机!趁汴军主力被死轮牵制,大哥可率飞虎军精锐,出其不意,另起炉灶!北联契丹,南结吴越,割据一方,静待天时!他日龙腾四海,问鼎天下,岂不远胜于此地枉送性命?!”
高玉龙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李存孝心头!另立大旗?割据一方?这是赤裸裸的背叛与野心!自从他获得重生,加入晋阳军之后也曾多次考虑过的问题。
但是,时机未到,断然不可被人看出半点端倪。
“住口!”李存孝怒喝一声,手中禹王槊嗡鸣大作,槊尖直指高玉龙!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几乎要将眼前这位新结拜的兄弟吞噬,“高玉龙!你到底是何居心?!是朱温派来的细作?还是别有图谋?!竟敢在此妖言惑众,乱我军心!”
高玉龙面对那吞吐着杀意的槊尖,毫无惧色,反而挺直了脊梁,目光清澈坦荡,直视李存孝愤怒的双眼:“大哥!玉龙之心,唯天可表!我所言所行,皆因推演天机,窥见大哥身具腾飞之象,不忍见明珠蒙尘,真龙困于浅滩!更不忍见大哥为那薄情寡义之人,枉送性命于魔阵之中!此心,只为大哥一人着想!”
帐内气氛紧绷如弦,杀意弥漫。李存孝死死盯着高玉龙,那清澈坦荡的目光,那毫无作伪的担忧,让他狂暴的怒火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渐渐冷却下来。槊尖的嗡鸣也渐渐平息。
良久,李存孝缓缓放下了禹王槊。他转过身,背对着高玉龙,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萧索。他走到帐壁前,手指轻轻拂过悬挂着的一幅潞州附近的山川地形图,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刻骨的恨意:
“三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以为我李易!我拼死攻阵,为的是他李克用的晋阳基业?为的是他李家的潞州城池?”
他猛地转身,眼中不再是愤怒,而是燃烧着血色火焰的滔天仇恨!
“不!我为的是私仇!是旧恨!是刻骨铭心、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鱼玄机…” 这个名字从他齿缝间挤出,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眷恋,“…还有李亿家上下,八十三口亲族!一夜之间…一夜之间尽数死于朱温老贼的屠刀之下!尸骨无存,血流成河!”
李存孝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颤抖:
“这血仇,日夜啃噬我心!让我不得安眠!”
“潞州若破,河东若亡,朱温老贼气焰更盛!天下苍生,将永陷于这豺狼当道、白骨盈野的炼狱之中!我李易岂能坐视?!”
他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炬,燃烧着焚尽一切的决绝火焰,直视高玉龙: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为私仇,雪恨!为苍生,除魔!此乃我李易立身之本!纵前方是刀山火海,幽冥地府,我亦要闯上一闯!死门又如何?十死无生又如何?能拖着朱温的爪牙同坠地狱,能为我身后这潞州城万千百姓、为天下苍生搏一线生机,我李易…定破之”
“另立大旗?割据称雄?”李存孝嘴角勾起一抹悲怆而决绝的笑意,缓缓摇头,“非我所愿,亦非我道!我的道,便在明日那死门之中!便在…这禹王槊尖之上!”
李存孝的话语,字字如血,句句如刀,将他深藏心底、从未示人的血海深仇与宏愿彻底剖开!那刻骨的恨意,那为苍生请命的担当,那视死如归的决绝,形成一股磅礴而悲壮的气势,冲击着高玉龙的心灵。
高玉龙怔怔地看着李存孝,看着这位结义大哥眼中那足以焚尽一切的火焰。
清俊的脸上,那抹劝说的忧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震撼、理解,以及…由衷的敬意。他眼中的推演算计之光淡去,只剩下澄澈的明悟。
沉默良久,高玉龙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帐中弥漫的悲壮气息都吸入肺腑。他整了整衣冠,对着李存孝,这位新结拜的大哥,这位即将赴死的战神,郑重地、深深地躬身一揖,声音清澈而坚定:
“大哥…玉龙…明白了。是玉龙…多虑了。”
他直起身,目光再无半分犹疑,清澈的眸子映照着烛光,也映照着李存孝那如山岳般的身影:
“明日死门,玉龙定当竭尽所能,推演死劫变化,为大哥,为我飞虎军兄弟,指引方向!纵是身化齑粉,魂飞魄散,亦不负…今日兄弟之义!”
李存孝看着高玉龙眼中那纯净的坚定与同生共死的决心,胸中翻涌的恨意与悲壮,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大步上前,张开那双足以擎天撼地的臂膀,重重地、紧紧地拥抱住了这位清瘦却蕴含天地道韵的结义兄弟!
“好兄弟!”李存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充满了沉甸甸的力量,“明日…你我兄弟,共赴沙场!杀他个天翻地覆!纵死…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自从李存孝重生以后第二次感到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情怀。第一次是鱼玄机,第二次是眼前的三弟——高玉龙。
高玉龙也用力回抱,感受着李存孝身上那如同熔岩般灼热的气息与铁甲冰凉的触感,心里砰砰跳动不已。
帐外,夜风呜咽,如同战死的亡魂在低泣。困龙峪方向的嘶嚎似乎也变得更加凄厉。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位结义兄弟紧紧相拥的身影,无声地诉说着明日那场注定血染苍穹的决战。他们的命运,已与那墨黑的死轮,紧紧捆绑在了一起。(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