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江船坞的清晨,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只有江风掠过船桅的呜咽声,气氛凝重如铁,仿佛连空气都被拧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船坞中央,加强过的船台用粗壮的橡木和钢板加固,表面还残留着未干的桐油,泛着冷光。改良后的 “破浪二号” 静静卧在其上,宛如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舰体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与初代 “破浪一号” 相比,蜕变几乎肉眼可见。
它的飞剪式船首经过重新打磨,弧度更加精准,边缘如同被精心锻造的刀刃,透着一股劈开风浪的锐气;船体两侧加装了纵向的加强肋,钢板与木材的衔接处,用浸过桐油的铜钉密集铆合,缝隙里填着混合了石棉的密封胶,再看不到初代船身摇晃时容易开裂的薄弱点;甲板下方,隐约可见几根银白色的铜管从船体伸出,那是新设计的循环水冷系统接口,铜管表面刻着细密的螺纹,便于快速拆卸检修,解决了初代蒸汽机散热不足的致命问题;船底的压舱配重经过重新计算,用铸铁浇筑成模块化的配重块,可根据航行情况调整位置,确保船体在任何风浪中都能保持稳定。
每一块钢板铺设前,都要经过铁匠反复敲打 “验音”—— 用小锤轻击钢板,听其发出的声响,沉闷则说明内部有杂质,必须返工;每一颗铆钉拧入后,工匠都会用特制的扳手再加固半圈,确保其在高压和震动下不会松动;甚至连甲板上的防滑纹路,都比初代加深了两毫米,以防船员在湿滑环境中摔倒。船坞里,不时传来 “叮叮当当” 的锤击声,却不再杂乱,每一声都精准而克制,透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严谨。
叶梦珠站在船艏,江风拂起她额前散落的几缕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粗布短打,袖口挽起,露出小臂上几道浅浅的疤痕 —— 那是上次试航抢修时留下的。她的目光如尺,一寸寸丈量着 “破浪二号” 的舰体,从船首的弧度到船尾的舵轮,从甲板的缝隙到蒸汽机的烟囱,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护栏,护栏上还带着新刷桐油的粘稠感,她的脑海中却在飞速计算:水压对船底的冲击力、蒸汽机的热效率损耗、不同航速下的结构应力变化……
上次 “破浪一号” 试航失败的阴影,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心底,却没有留下丝毫怯懦,反而成了最好的淬炼。如今的她,少了几分初次监造时的急切,多了一种沉静的专注,对细节更是带着近乎偏执的苛求。方才检查到蒸汽机的主轴连接处,她发现一枚固定螺栓的螺纹略有磨损,当即要求工匠更换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松动可能,在海上就是万分之一的致命风险”,这是她如今挂在嘴边的话。
周围的工匠和水手们,脸上也不见了初次试航时的兴奋与躁动。老船匠周师傅正蹲在船身侧面,用手抚摸着新加装的加强肋,眉头微蹙,嘴里还在低声念叨着 “这里的角度要是再调小半度,抗浪性还能再提一成”;年轻的匠徒阿力抱着一卷新的帆布,小心翼翼地往桅杆上爬,动作缓慢却稳当,生怕不小心碰坏了刚调试好的帆索滑轮组;几名水手则在检查锚链,每一节链条都要拎起来掂量,查看是否有锈蚀或裂纹。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沉甸甸的责任与对这艘船的敬畏 —— 他们知道,“破浪二号” 承载的不仅是技术突破的希望,更是无数人用失败换来的心血,容不得半点差错。
然而,这份专注与严谨,却始终笼罩在无形的监视之下。远处的江面上,几艘看似普通的 “渔舟” 与 “货船” 不合时宜地游荡着,与船坞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将这里的动静尽收眼底。“渔舟” 上的渔夫戴着宽大的斗笠,低着头,看似在整理渔网,可斗笠边缘偶尔会闪过一丝冰冷的微光 —— 那是藏在斗笠下的千里镜镜片,正悄无声息地对准船坞中央的 “破浪二号”;“货船” 的船舱紧闭,甲板上只站着一个人,却始终背对着船坞,可他腰间的布袋里,鼓鼓囊囊的似乎藏着什么,偶尔抬手擦汗时,袖口露出半截绣着 “郑” 字的令牌。
这些人,是郑家的探子,也是荷兰人的眼线。自从 “破浪一号” 试航出事后,蜀地船坞就成了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郑家担心蜀地造出能威胁其海上霸权的战船,荷兰人则忌惮新技术打破他们的装备优势,双方虽未明说,却心照不宣地派出了大量人手,将船坞周围的江面、陆路都围成了透明的囚笼。船坞里的每一次敲打、每一次调试,甚至工匠们的每一次交谈,都可能被这些窥探者捕捉,转化为情报,送往泉州的郑家水师大营,或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馆。
“监造,您看江面上那些船……” 阿力从桅杆上爬下来,走到叶梦珠身边,压低声音说道,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这几天天天都在,一看就不对劲,咱们的改进方案,会不会已经被他们知道了?”
叶梦珠顺着阿力的目光望向江面,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语气平静却带着坚定:“知道又如何?他们能看到船身的改动,却看不到我们在蒸汽机里加装的偏心轮结构,看不到水冷系统的循环原理,更看不到我们反复计算出的压舱配重数据。真正的核心技术,藏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她顿了顿,看向周围的工匠,提高声音说道,“大家不必理会外面的窥探,只需专心做好手里的活。我们造的是能破浪的船,不是藏着掖着的鼠辈之物!”
工匠们闻言,纷纷点头,眼神中的担忧渐渐褪去,重新凝聚起专注。可江面上的 “渔舟” 与 “货船” 依旧像跗骨之蛆,若隐若现,斗笠下的千里镜镜片,时不时反射出冰冷的光,如同蛰伏的毒蛇,紧盯着船坞里的一举一动。“破浪二号” 的每一次 “呼吸”—— 每一次蒸汽机的试运转、每一次帆索的拉动、每一次船体的微调,都牵动着江面上无数根敏感的神经,也牵动着东南海域各方势力的心弦。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洒在 “破浪二号” 的舰体上,反射出金属与木材交织的光泽。船坞里的准备工作已近尾声,工匠们开始拆除船台两侧的固定装置,水手们则将缆绳牢牢系在舰体上,准备随时将其推入江中。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缓慢而郑重,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叶梦珠站在船艏,深吸一口气,江风带着江水的腥气,却让她更加清醒。她知道,“破浪二号” 即将再次下水,这一次,不仅要检验技术的改进,更要在无数双窥探的眼睛下,证明蜀地造舰的实力。
江面上,那些 “渔舟” 与 “货船” 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调整位置,将船坞围得更紧。斗笠下的目光更加急切,船舱里的人也悄悄掀开了一条缝隙,露出里面闪烁的目光。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 船坞里的人,紧张地等待着 “破浪二号” 能否成功雪耻,一洗前辱;江面上的窥探者,屏息以待,想知道这艘改良后的战船,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又能否打破现有的海上格局。(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