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风把车停在珠城郊区老巷口时,后颈还沾着高速路上的风。
手机屏在掌心发烫,陈默发来的地址是栋青砖墙老楼,爬墙虎从二楼垂下来,在水泥台阶上投下斑驳的影。
他摸了摸西装内袋的工作证,指腹蹭过证件封皮的棱线——这是他第三次为个案单独行动,前两次分别是去深山找目击老人和蹲守码头等走私物证。
门开得很慢,铰链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
开门的老妇人穿着蓝布衫,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见警徽时瞳孔微微收缩:“江警官?我老伴在里屋晒药。”
药香裹着陈皮味涌出来。
里屋窗台上摆着一排陶瓮,穿白背心的老头正用竹筛翻晒枸杞,听见动静抬头,眼角的皱纹堆成褶皱:“当年在急诊值夜班,总见小周盯着报纸发愣。”他扶了扶老花镜,从藤椅下抽出个硬壳笔记本,纸页边缘泛着茶渍黄,“97年8月24日的记录——患者周维,21岁,因高压电灼伤入院。那晚他突然坐起来,攥着被单说‘他没说完,我得接着念’,护士按都按不住。”
江临风的指尖停在“法治前线”四个字上。
笔记本里夹着张旧报纸,头版标题是《赵妻案凶手在逃,目击者称其携带短波收音机》。
他想起李春来档案里的照片:1995年的广播员穿着的确良衬衫,胸前别着“先进工作者”徽章,嘴角还带着年轻的傲气。
“他没说完”——李春来最后一次播音是赵妻案专题,磁带在台里保存着,结尾是电流杂音里那句“我们终将找到真相”。
“周同志每天让我带报纸,尤其《法治前线》。”老医生用指甲盖敲了敲报纸边缘,“有次我忘带,他半夜用铅笔在墙上画节目表,歪歪扭扭的,像摩尔斯电码。”
江临风的后槽牙轻轻咬了咬。
窗外的穿堂风掀起笔记本纸页,某一页飘落,他弯腰捡起,看见护士手写的备注:“患者总在半夜复述广播内容,声音轻得像怕惊醒谁。”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孙玉花的视频通话。
他道了谢,转身时老藤椅发出闷响,像声叹息。
“看这个。”孙玉花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身后是闪着蓝光的监控室。
她点了点鼠标,视频里的周维正绕过火葬场的松树,左脚落地时微沉的动作被放慢十倍,“他绕的路线——”她用红笔在画面上划出轨迹,“和90年代珠城广播信号从转播塔到市区的模拟波形完全重合。”
江临风把车停在高速应急车道,雨刮器来回扫着细蒙蒙的雨。
他看见孙玉花身后的白板上,蓝色线条与红色波形重叠成蛛网:“不是躲避监控,是在重演信号传播。”
“对。”孙玉花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发亮,“他不是罪犯,是在完成某种仪式。林川已经带队去花都铁路编组站了,那边有废弃的调度亭,符合‘水泥地面+金属框架+定向天线视野’的特征。”
三小时后,林川的电话打进来时,江临风正站在省厅物证室的冷柜前,盯着李春来当年搬运的“南粤后勤”木箱。
“江队,你来看看。”林川的声音带着回音,背景里有风声穿过金属框架的尖啸,“调度亭的水泥地被刻满了波纹,中心点对着南粤厂方向。墙上写着‘第十八站,信号接入’,红漆还没完全干透。”
江临风踩下油门时,仪表盘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
副驾上的金小霜抱着工具箱,发梢还沾着实验室的酒精味:“林队说地缝里有蜡油,和祭坛的成分比对过了?”
“嗯。”江临风盯着导航,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两个半圆,“还有铜丝,螺旋结构和前案一致。”
调度亭的铁门锈迹斑斑,林川举着探照灯站在门口,光束扫过地面时,江临风的呼吸顿了顿——水泥地上的波纹不是随意刻的,每道纹路的间距、弧度都像用圆规量过,在中心点汇聚成漩涡。
金小霜蹲下来,用镊子夹起地缝里的铜丝,放大镜下的螺旋在灯光里泛着冷光:“和后勤楼顶天线的绕法一模一样。”
“他在造一个信号闭环。”江临风蹲下来,指尖轻轻划过水泥波纹,“把当年没传达到的正义,刻进大地。”
金小霜的激光扫描仪开始嗡鸣。
全息投影在调度亭里展开,十七个红点在华南地图上闪烁——正是积案中十七起命案的发生地。
波纹拓扑图与红点重叠的瞬间,金小霜倒抽一口凉气:“这些波纹……是地图的电路。”
江临风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孙玉花发来的伪造广播稿。
他盯着屏幕上的字:“第十八位受害者家属已收到补偿,案件正式归档。”窗外的雨突然大了,打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
“用90年代的调音台处理音效。”他给金小霜发消息,“频率调回周维常驻的短波段。”
两日后的监控画面里,周维的身影在凌晨三点出现。
他瘸着左脚走进调度亭,怀里抱着台老收音机——外壳是斑驳的棕褐色,旋钮上的红漆掉了一半。
江临风盯着屏幕,喉结动了动:那是李春来在台里用了十年的收音机,照片里他总把它摆在播音台前。
周维跪在水泥波纹中心,用小刀在地缝里挖了个小坑。
他把收音机放进去,从兜里掏出蜡块,打火机的光映亮他的脸——眼角有细纹,鬓角泛着白,和二十年前住院照里的青年重叠成重影。
蜡油滴在收音机上,他喃喃着:“传到了,传到了……”
突然,他抬头看向角落的摄像头。
江临风的呼吸一滞——那不是警惕的眼神,是释然的,像终于完成了某个约定。
周维从怀里掏出本烧焦的笔记本,撕下一页,凑到打火机前。
火光中,江临风看清纸上的字:“接班人,勿忘始发站。”
灰烬飘起来时,江临风按下耳麦:“收网。”
调度亭外的警灯划破夜色时,周维没有跑。
他站在水泥波纹中心,手里攥着支改装过的录音笔。
江临风接过时,指尖触到金属的凉意。
“各位听众,现在是《法治前线》时间……”李春来年轻的声音从录音笔里传出来,带着90年代特有的电流杂音,“我们承诺,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
录音戛然而止。
江临风的手指在按键上顿住,突然想起李春来的结案报告:1998年他主动申请调离广播站,理由是“无法面对未完成的报道”。
“他以为自己在延续使命。”江临风低声说,转身时看见金小霜举着手机冲过来,屏幕上是西北监测站的消息提示,“但李春来早就放下了。”
“江队!”金小霜的声音带着颤音,“西北又收到信号,是‘红双喜’广告倒放……破译出来是‘回家’。”
江临风望着调度亭外的夜空,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后露出半轮月亮。
他摸出手机,通讯录停在“专家组”群组界面,拇指在发送键上悬了三秒,最终按下语音键:“明早九点,视频会议。”
风掀起他的衣角,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低回,像句没说完的话。(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