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外,从来都是一马平川。
乱子一闹起来,四面八方的流民顿时就被引了过来。
来的流民越来越多,乌泱泱地,一个劲儿往这边涌。
杰叔心知不妥,手中长枪往前一戳,大喝道:“所有人...堵住上坡!”
他面上瞧着波澜不惊,心里头却已翻江倒海——跑矿线这些年,从没遇见这般蹊跷的事。
这世道里,寻常百姓跟练家子之间,仿若天堑。
除了那些扛枪的大头兵,哪有人敢往一群武夫扎堆的地界儿扑?
可眼下这些流民偏偏就敢往上冲,要说背后没人撺掇,怕是连傻子都不信。
..........
祥子轻吁了口气,手中短枪虚握。
虽说眼前是人山人海,他心头倒没太多惧意。
毕竟自己这几十号人,且不论东楼这些破了气血关的武夫,便是二等车夫,也都觉醒了气血。
只要大伙儿抱团站稳了,寻常流民哪儿能轻易近身?
可最麻烦的...还是车上的矿!
祥子心里头清楚,在刘四爷和使馆区那些大人物眼里,自己这些车夫的性命不值什么...
板车上一篓篓的五彩金矿,才是最要命的东西。
而且,祥子眉头如刀挑起——这些流民能精准把车队堵在这处绝地,其背后必然有人暗中指点。
说不得...车队里头就有内应。
祥子眼神阴沉沉的,扫过整个车队,目光落在了金福贵身上。
金福贵正摆弄一把长刀,似是感受到祥子目光,眼神毫无顾忌地撞了过来。
祥子冷冷一笑,身子弓了起来——
这事定然跟金福贵几个脱不了干系,可眼下,还有要紧事得先办。
.........
杰叔裹好绑腿,正准备带东楼护卫们冲下去,却被祥子喊住了。
“杰叔...您在这儿压阵,千万别轻举妄动。”
两人相识多日,彼此早就知根知底。
杰叔听着“千万别”三个字,心里头已然明白了几分,脚下的步子顿时一停,冷眼扫过全场。
“文三,李大嘴,张五哥...卸矿!”祥子大吼一声,手上车把一倾——几大篓的五彩金矿,被摔在了泥道上。
旁边的车夫们正犯着嘀咕,却见文三几个被点到名的车夫有样学样,立马就把矿给卸了。
四辆板车并排摆着,一下子就把不算宽敞的上坡路堵上了。
尤其是车头那几块精铁挡板,跟个盾牌似的,把人遮得严严实实。
杰叔一瞧,顿时乐了——祥子这小子,难怪这几天老抓着这几个车夫不晓得在捣鼓啥,还非得捡那老掉牙的规矩,硬让大家伙儿都加装挡板。
原来后手在这里呢。
杰叔哑然一笑——这小子也太过谨慎了,竟连自己都瞒着。
.........
喧嚣的呐喊声中,黄沙扑面而来,
汹涌的流民,一个个脚步虚浮,行进间毫无章法,
饶是这样,瞧着望不到边的人头,祥子还是有点头皮发麻。
不过,当祥子看到最前头那几个手持长刀的汉子,眼眸还是猛然一缩——
精锻的刀身在日头里泛着阵阵冷光,那几个汉子脚下更是龙行虎步——他们是觉醒了气血的武夫!
流民中不可能会有武夫!
更不会有这么精良的长刀!
“冲!”
祥子没有任何犹豫,大喝一声,四辆板车便冲了出去。
板车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撞进了人群。
最前头那几个武夫,压根没料到,被团团围住的人和车厂,竟先冲了出来。
猝不及防间,几个大汉硬生生撞在板车上。
这时候就能看出板车前头挡板的好处了——对方长刀根本挥不到自己头上。
在下坡路的惯性下,百多斤的重板车,活像一柄攻城锤。
莫说是几个觉醒了气血的武夫,就算是入了品的,恐怕也难轻易挡住这雷霆一击。
沉闷的骨骼折断声,尖锐的哭喊声,伴着翻飞的残肢、溅起的血雾,在当场响成一片。
十多步的距离,眨眼间就过去了。
“退...”
眼见瞬间撞翻了好几个人,祥子大吼一声,
文三几个来不及细看,赶紧转身,只低头拖着板车,往来路跑。
等四辆板车再回到上坡,那条黄土路已然是血糊糊的一片。
坡上的车夫们看得一呆,
文三这几个亲历的车夫,更是浑身一颤。
车夫之间斗殴是常事,莫说抢地盘这些,两家车厂只要一言不合,就是一场群架。
只是...他们哪里见过这般血淋淋到骇人的场面。
但那些流民们,却似乎见怪不怪,蜡黄脸上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冷漠....
甚至还有光着屁股、瘦得皮包骨的小孩,从人群里钻出来,在人体残肢里扒拉着已蜷缩成一团的长刀。
文三颤颤巍巍,扭头望向祥子,正想问些什么,
却瞧见一张与惯常憨厚模样全然不同的脸孔。
似悲悯、似暴戾,更多的还是平静...
但偏偏,这份平静之下,似乎藏着某种文三不太能看懂的情绪。
很难想象,如此复杂的情绪竟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脸上。
文三愣住了,
他是个粗人,平日最爱去茶馆听人说书,也听不出啥门道,只会扯着嗓门叫好,顺耳听几句酸腐拽文,回二等院里去显摆。
此刻...阳光透过风沙洒了下来,
漫天风沙,将光线切得明灭不定。
光影摇曳中,文三望着祥子黝黑的脸,忽然冒出个奇怪念头:
话本里的那些个英雄豪杰...
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
旁人的惨死,只让那些流民停顿了片刻。
对生的渴望,终究压过了对死的恐惧。
散落在坡下的流民们,竟又重新聚集了起来...
祥子目光所及,大多是些老弱和妇女,甚至还有几个被黄土糊了脸、看不清模样的孩子。
这些人...不再是刚才那几个假扮流民的武夫了。
是货真价实的流民。
难道...自己真能故技重施,推着板车再冲一次人群?
一种莫名的恶心在他心里翻涌。
这并不是杀人后的生理反应——早在月余之前,他就亲手杀了马六车厂那瘦子。
在这年月,杀人从来不算什么大事。
没来由地,祥子忽然想起那日在西城碰到的一对爷孙。
若非那老爷子提醒,自己只怕真要中了瘦子的圈套。
而这对爷孙...在孙大帅开恩之前,不也是在这城外徘徊的流民?
甚至...就连自己,在进入四九城当车夫前,不也是个失了田亩的流民?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为何今日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对于这个问题,祥子弄不懂。
但胸中一股无名火,燎原一般升腾了起来。
........
站在高处,祥子终于看到了要找的人。
流民群后头,远远站着一个胖男人。
虽是刻意换上了破衣烂衫,但那猪立鸡群一般的富态身形,还是把他暴露得明明白白。
这是祥子第二次见他。
当初在西城追杀祥子的马六车厂那两个人里,就有他。
瘦子人不错,临死还爆了一枚妖兽骨,
这胖子既是与瘦子兄弟相称,该是人也不错——说不得也能爆出个啥。
而且瘦子死得惨,黄泉路上孤单单的,索性把这胖子送下去,凑个双人成行。
祥子心里这么想着,眼眸一挑,手腕一转,一柄短枪滑了出来。
脚下一顿,
一蓬裹着血腥气息的黄土,在祥子脚下崩碎成烟尘。
一个凌厉决然的身影,从坡上跃然而下。(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