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向前看

    雨丝像无数根极细的银线,从乌青的云层里垂落,缠住江岸十八号的天台栏杆,顺着风势斜斜地鞭进王热血的领口。他没躲,任凭冰凉的水珠沿着锁骨滑进心口,与那枚淡金色的桃花印记贴在一起,像两滴互不相溶的水银,烫得他轻轻颤了一下。远处江面雾色翻滚,汽笛声被雨幕一压再压,化成钝哑的呜咽。

    “盟主,该走了。”李牧原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温润的玉磬,把雨声全部镇住。他仍旧穿那件洗得发白的亚麻衬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条蜿蜒的疤——那是二〇一五年股灾夜,为了堵住两融暴仓而亲手拔掉保险丝留下的灼痕。此刻,疤口被雨水浸得发红,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抬手,把一只方方正正的檀木手提箱递到王热血面前,“里头是无限子弹,也是无限因果。用不用,全看你要不要扣扳机。”

    王热血没接,反而歪头笑了一下,笑意里带着少年气,也带着已经上过刀山的沉稳:“牧原哥,你把钱当子弹,我把命当引线。今天引线点完了,子弹留给你打下一仗。”

    话音落地,箱盖啪地弹开,一沓沓崭新的百元大钞扑面而来,却在雨里瞬间湿透,边角卷翘,像被命运啃噬过的旧城墙。李牧原轻轻阖上箱盖,叹息被雨打碎:“你总是这样,把最难的题留给自己。”

    唐笑笑踩着十厘米的高跟,踏水而来,鞋跟击在地面,溅起晶亮的水花。她把手机镜头对准王热血,三千万粉丝的屏幕瞬间被那张带雨的脸填满,弹幕刷得比雨还密:

    【哥哥别走!】

    【盟主回头看看我们!】

    【今晚全体满仓眼泪!】

    唐笑笑却啪地收了自拍杆,一把扯下耳返,声音抖得不成调:“王盟主,你说过,情绪是最大杠杆。今天我把杠杆拉满,求你别走,行不行?”

    王热血抬手,指腹在她睫毛上轻轻一掠,带走一滴滚烫的泪,像拂掉K线图上最后一根长上影:“笑笑,情绪这把刀,能割别人也能割自己。你教散户止盈,今天也教自己止损,好不好?”

    唐笑笑退后半步,高跟陷进积水,像一支钉进心脏的箭,她咬牙,点头,眼泪混着雨水一道滚进嘴角,咸得像满仓跌停的隔夜面。

    顾采薇站在最外侧,黑伞遮住半张脸,只剩镜片后那双冷静到极致的眸子。她伸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一面半透明光幕随之展开,密密麻麻的公式像潮水翻涌。“系统性风险预警系统”1.0的界面浮在雨幕里,红绿箭头交错,最终定格在一行小字:

    【未来波动率收敛于零,唯一变量:王热血。】

    她推了推镜框,声音清冷:“从概率论的角度,你这一去,会把所有概率塌缩成必然。我不喜欢必然,但我尊重你的选择。”她指尖一点,光幕化作漫天碎金,像一场无声的烟花,“所以,我送你一道补丁:如果你在过去改变了关键节点,系统会实时修正,但修正范围只限于你自身。换言之,你救不了所有人,只能救你自己。”

    王热血抱拳,郑重地行了一个旧江湖的拱手礼:“采薇姐,我这条命,就当是你模型里那根最不听话的异常值,今天自己删除。”

    老马一直蹲在角落,把一摞风险提示信摞成小山,雨水把墨迹晕开,像一张张哭花的脸。他抬头,胡子拉碴,声音沙哑却温柔:“盟主,我写了九千封信,劝别人别追高,今天却劝不了你。”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封没寄出的信,塞进王热血口袋,“给过去的你,也给未来的我。信里只有一句话:向前看。”

    信纸被雨水浸透,墨迹却愈发清晰——向前看。

    AI旺财的东北口音在雨里炸开:“诶嘛,整这么伤感干啥玩意儿?系统更新日志我都给你写好了:‘版本号:向后余生;更新内容:删除BUG,新增希望。’”狗头投影在半空抖了抖大花围巾,忽然压低声音,“盟主,走之前再给我升个权限呗?我也想去过去溜达一圈。”

    王热血笑骂:“你嘴碎成这样,回过去能把散户吓跌停。留这儿,替我盯盘。”

    旺财的尾巴瞬间耷拉下来,投影闪了两下,像信号不好的老电视:“得嘞,那我给你整首BGM。”下一秒,雨声里混进唢呐,吹的是《大出殡》,却又被旺财强行剪成四四拍,悲壮里透着喜感。

    众人让开一条道,尽头是徐襄。

    他还是来时的藏青风衣,只是领口被雨水打成深色,像一道旧伤疤。他左手提着那只檀木匣,右手攥着一只同样颜色的小布袋,袋口用红线扎紧,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

    王热血先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襄哥,你迟了。”

    徐襄笑,笑意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我得先把自己捆瓷实了,才敢来见你。”他抬手,檀木匣开启一条缝,一缕漆黑雾气刚探出头,便被三十六根铜钉“滋啦”一声压回,匣盖重重阖上。那声闷响,像把一段血淋淋的历史重新钉进棺材。

    “十年前,”徐襄声音低哑,“我在甬江口的涨停板前,被自己的邪贱客吞了半条命。它教我加杠杆、做庄、对倒、内幕交易,带我冲过四千点,也带我摔进熔断。那一夜,我亲手按下核按钮,把三十亿市值蒸发成青烟,也把自己的良知蒸发成灰烬。”

    他摊开右手,掌心是一道横贯掌纹的裂口,像干涸河床,“系统告诉我,这是时间悖论的反噬:我若在过去死掉,未来的邪贱客便不复存在;我若在过去犯错,未来的我便永远背负。于是我选择第三条路——把邪贱客活吞回去,再用十年光阴炼成这枚‘压胜钱’。”

    红线布袋解开,一枚斑驳的铜钱躺在徐襄掌心,外圆内方,边缘磨损,正面刻着“向前”,背面刻着“看”。铜钱在雨里泛着温润的光,像被无数双手摩挲过。

    “我把它扔进二〇一五年的盘口,被当时的我捡到。那一秒的K线,收了一根十字星。”徐襄抬眼,目光穿过雨幕,穿过十年光阴,落在王热血脸上,“现在,轮到你把它带回去,交给更早的我。”

    王热血接过铜钱,指尖触到微温,像握住一颗跳动的心脏。

    “时间悖论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徐襄的声音忽然变得平静,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过去是河床,未来是河水,河床决定流向,河水却也冲刷河床。你我都是河里的石头,唯一不同的是——你可以选择被冲走,也可以选择卡住河道,让整条河改道。”

    他抬手,掌心裂口忽然渗出血丝,血丝在空中凝成一道极细的线,一头连着铜钱,一头连着檀木匣,“这根线,叫因果。我把邪贱客钉死在匣中,等于把过去的错误钉死在时间里。你带着铜钱回去,等于把未来的答案钉死在更早的过去。两条因果线交叉,悖论自解,时间闭环。”

    王热血握紧铜钱,指节发白:“闭环之后,你会怎样?”

    徐襄笑,笑得眼角弯起细纹:“闭环之后,没有我,只有老徐。老徐会在甬江口摆个早点摊,卖豆浆油条,顺便给晨练的大爷讲讲技术图形。他不再记得系统,不再记得邪贱客,只记得每天三点前收摊,因为三点半要去幼儿园接孙女。”

    雨忽然停了,乌云裂开一道缝隙,夕阳像熔金倾泻,把江面染成滚烫的赤铜。

    六人自动围成半圆,把王热血围在中央。

    李牧原把檀木箱横放,箱盖再次弹开,这次里头不是钞票,而是一把老旧的竹柄油纸伞。他撑开伞,伞面绘着一只歪歪扭扭的乌龟,旁边题字:慢就是快。

    顾采薇把笔记本合上,递过去,屏幕最后跳出一行字:

    【波动率归零倒计时:00:00:07】

    唐笑笑把手机镜头对准夕阳,三千万粉丝同时看见,镜头里那道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通往过去的K线。

    老马把最后一封风险提示信撕成碎片,纸屑被风卷进江里,像一场逆向的雪。

    旺财的投影忽然变得透明,狗头咧嘴笑:“盟主,系统提示:返程列车即将发车,请带好随身物品,尤其是——良心。”

    徐襄最后上前一步,把檀木匣塞进王热血怀里,匣子轻得出奇,仿佛里面什么都没装,又仿佛装了整个宇宙。

    “记住,”徐襄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铜钱落地之前,别回头。”

    王热血点头,转身,一步踏进夕阳。

    下一秒,江岸十八号的天台空无一人,只剩七面小旗在风里猎猎。(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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