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土重来……未可知……”
这七个字,仿佛拥有某种穿透时空的魔力,又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萧辰那片早已冰封死寂的心湖之上。冰面应声开裂,露出了下方深不见底的、翻涌着痛苦与不甘的黑色湖水。
他端着那碗茶,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滚烫的茶水泼洒在手背上,那灼热的痛感是如此真实,将他从那种行尸走肉般的麻木中猛地拽了出来。他有多久没有感受到“痛”了?自从醒来发现自己修为尽失,他便将自己的所有感官都封闭了起来,任由那股名为“绝望”的寒流将自己从内到外彻底冻结。
他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审视眼前这个自称“老丈”的白发老翁。
老人一身粗布麻衣,面容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沟壑,眼神却清澈得不像话,仿佛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秘密。他身边的两个少女,一个灵动如山间清泉,正用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担忧目光看着自己;另一个则清冷如崖上寒梅,目光锐利如剑,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仿佛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等待被评判的剑。
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出现在这个绝命的葬剑崖上,本身就是一件最不合常理的事情。
萧辰没有理会他们,也没有再去看那万丈深渊。他只是低着头,看着碗中澄澈的茶汤里,倒映出自己那张苍白、憔悴、毫无生气的脸。他想将茶碗摔碎,想怒吼着让他们滚开,不要打扰自己的“解脱”。但那七个字,却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江修远没有再说话。言语如药,药效发作需要时间。他只是悠然地往篝火里添了一根枯枝,火苗“噼啪”一声,蹿高了些许,将更多的暖意送向萧辰的方向。他提起那把粗陶茶壶,又为自己满上了一碗,慢悠悠地品着,仿佛在欣赏这崖边的风光,而不是在等待一个寻死之人的回心转意。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风依旧在呼啸,云依旧在翻滚。
许久,许久。
萧辰终于动了。他没有起身离开,也没有再走向悬崖,而是缓缓地,在篝火的另一侧坐了下来,与江修远隔着一堆跳动的火焰相对。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艰涩而难听:“老丈,你不怕我吗?”
他的目光从江一一和江小白的脸上一扫而过,继续说道:“我曾是天剑门弟子,杀过人,见过血。如今修为尽失,心性大变,是个不祥之人。与我沾染,会给你们带来厄运。”
这番话,既是警告,也是一种自嘲式的倾诉。他想看看,这些凡人听到“天剑门”、“杀人”这些字眼后,会是何等惊恐的表情。
然而,江修远只是笑了笑,那笑容平和而温暖,仿佛在听一个孩子说着不着边际的胡话。
“怕?”他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老头子我这把年纪,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我这一辈子啊,见过太多想活却活不了的可怜人,被病痛折磨的,被饥荒逼迫的,被战乱夺去性命的……他们每一个人,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眼睛里都充满了对‘生’的渴望。”
他放下茶碗,浑浊的目光落在萧辰的脸上,带着一丝悲悯:“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像你这样四肢健全、明明能活,却非要一头奔着死路去的年轻人。”
他指了指那呼啸的崖风,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点上:“再说,这悬崖上风大得紧,就算真打定了主意要上路,喝杯热茶,身上也暖和些,免得做了个冻死鬼,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番话,没有一句大道理,没有一句慷慨激昂的劝慰,却像是一股暖流,蛮不讲理地冲刷着萧辰心中那坚固的壁垒。是啊,他一心求死,以为了却所有的痛苦与屈辱,却从未想过,自己的“死”,在那些真正渴望“生”的人眼中,是何等的奢侈与可笑。
“上路也暖和些……”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心中的那股决绝,不知不觉间,竟被这平淡如水的话语消磨掉了大半。
他鬼使神差地,端起了那碗已经有些微凉的茶,一饮而尽。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驱散了些许盘踞在四肢百骸的寒气。
看到他喝下了茶,江修远知道,第一步已经成功了。这个年轻人,心中那扇紧闭的大门,已经开了一道缝。
他看着萧辰,缓缓开口,声音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在讲述一段与此方世界毫无关联的古老传说:“既然不急着上路了,那老头子就给你讲个故事吧。”
萧辰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拒绝。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成了一个默认的听众。
“在我很远很远的故乡,有一个地方,叫‘地球’。”江修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那里没有灵气,没有修士,凡人的寿命也只有短短百年。但在那片土地上,也曾诞生过无数惊才绝艳的英雄人物。”
“其中有一位,被后人称为‘霸王’。他天生神力,英雄盖世,年纪轻轻便率领八千子弟起兵,百战百胜,所向披靡,打下了偌大的江山。那时候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就如同你曾经一样,是天下的焦点,是时代的宠儿。”
江修远的故事,瞬间吸引了萧辰的注意。他仿佛看到了那个不可一世的“霸王”身上,有自己过去的影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位霸王,最终在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大战中,兵败了。他被敌人重重围困,一路突围,等逃到一条大江边时,身边只剩下了二十八骑。江边有船夫等着接他,劝他回到江东,重整旗鼓。”
“可是,”江修远叹了口气,“这位霸主,看着江水,想起了当初跟随自己渡江的八千子弟,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人。他觉得打了败仗,再也没有颜面回去见江东的父老乡亲了。于是,他将自己的战马送给了船夫,在江边横剑自刎,结束了自己辉煌而短暂的一生。”
故事讲到这里,萧辰的心猛地一揪。无颜见江东父老……这与他此刻的心境,何其相似!他无法面对宗门师长,无法面对同门,甚至无法面对这片他曾引以为傲的天地。死,似乎成了维护最后尊严的唯一选择。
“后世的人,大多都称赞这位霸王,说他知廉耻,有骨气,是真正的英雄。”江修远看着萧辰的眼睛,话锋陡然一转,变得锐利起来。
“但是啊,后来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却为他写下了一首诗。诗里说——”
江修远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入萧辰的耳中: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卷土重来……未可知!”
这七个字,第二次响起,却比第一次更加振聋发聩!它不再是投入心湖的石子,而是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萧辰脑海中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混沌之地。
是啊……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霸王死了,他的英雄气概,他的知耻之心,都随着滔滔江水流逝,只剩下后人的扼腕叹息。可若是他当时渡过了江,凭着江东子弟的才俊,凭着他自己的盖世之能,谁又能断定,他没有机会卷土重来,再塑辉煌?
一死了之,是结束,是逃避。而活着,才意味着“未知”,意味着“可能”!
萧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真正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芒。那光芒里,有震惊,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对“可能性”的思考。
他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死亡”之外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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