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下了车,跟着李建国,一脚踏进那栋红砖小楼。
楼道里光线昏沉,带着丝丝凉气。
脚下是水磨石地面,磨得光滑,踩上去几乎不闻脚步声。
李建国步子沉,引着他往深处走。
拐过两个弯,竟向下踏进一条更窄的楼梯。
带着齐云进入了地下一层的唯一透着光的办公室!
里面不大,顶头一张宽大的、漆色暗沉的办公桌,桌面玻璃板下压着文件。
桌角亮着的一盏绿色罩子的老式台灯,灯罩是鼓肚的绿玻璃,光线被拢成一团鹅卵石大小的、昏黄温润的光晕,堪堪照亮桌面上摊开的几份厚厚卷宗和一角深蓝搪瓷缸子。
光晕的边缘,勉强勾勒出一个伏案的人影。
听见门响,那人抬起头。
是个老头,身形清瘦,穿一身洗得发白、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深灰中山装,领口扣子系到最上一颗。
鼻梁上架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
“主任,齐云同志到了。”
老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站起身。
“齐云同志,一路辛苦。
本该让你先休息,只是我们这工作,性质特殊,时效性强,耽搁不得。
委屈你了,还请理解。”
“理解,应该的。”齐云点头,目光扫着这间沉入地底的办公室。
“坐。”老头指了指办公桌对面那张木椅子。
椅子硬,坐上去硌人。
老头也坐回原位,他给李建国递了个眼神。
李建国会意,转身出去,片刻后领着四五个同样穿着深色夹克、表情严肃、手里抱着厚厚文件夹的人鱼贯而入。
他们无声地在老头身后靠墙的长条木凳上坐下,摊开纸笔,拧开钢笔帽,动作整齐划一,眼神齐齐落在齐云身上。
齐云只觉得那几道目光像细密的针,刺得他后背微微发僵,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蜷了蜷。
“不用紧张,”老头看穿了他的局促,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都是规矩。
必要的旁听与记录,确保流程的完整准确。
今天请你来,主要是对你近期经历的一些特殊事件,做一个最终的、面对面的陈述确认。
钟卫国和赵岳同志的报告我们都看过了,但最终归档,还需你本人亲自复述、签字确认。明白吗?”
“明白。”齐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不自在。
老头从桌上一摞卷宗里精准地抽出一份,翻开第一页,声音平直地念道。
“齐云。1973年生于秦省蒲城。
未婚。政治面貌,团员。父亲齐大勇,母亲王秀英,生前均为秦川机械厂工人。
1979年随父母工作调动迁居江省扬城。
1988年,父母因秦川机械厂特大生产安全事故双双遇难。
此后依靠抚恤金及勤工俭学完成学业。
1991年考入沪市共济大学,古汉语文学专业。
在校期间品学兼优,多次获得奖学金。
1995年7月1日毕业,至今未落实工作单位。
以上信息,是否准确无误?”
“准确。”齐云答得干脆。
这履历,清清白白,也透着点孤伶。
老头颔首,将一张印着同样内容的硬质纸张从卷宗里抽出,推到齐云面前,又递过一支灌满蓝黑墨水的钢笔,笔杆冰凉:“确认无误,请在这里签名。”
齐云接过笔,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留下“齐云”两个略显拘谨的字迹。
老头收回签好字的纸,又抽出第二份材料:“1995年7月3日,你应大学同窗赵新民之邀,自杭城乘火车前往黔省参加其婚礼。
7月5日婚礼结束,7月6日,你独自一人前往当地所谓‘神仙山’游览,于山中迷路,遭遇浓雾,疑似进入异常区域,滞留五天五夜。
第六日清晨,也就是7月12日,自行下山,出现在赵村村口。
并于当日下午搭乘南下列车前往杭城方向。
此段行程,有无补充或更正?”
“没有。”齐云再次签字。
“好。”老头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第三份明显更厚的材料上,“那么现在,请你详细复述一遍,7月6日,在黔省神仙山的经历。
从你决定上山开始,到下山结束。越具体越好。”
齐云定了定神,就把此前和钟卫国他们所得又复述了一遍。
老头听得极专注,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得像探针,不时打断询问:
“上山途中,可有察觉任何异常?譬如温度骤变、光线扭曲、气味古怪?”
“浓雾出现前,天象有无征兆?比如云彩颜色、风向?”
“五脏观的建筑外立面和内部格局请绘制出来!”
“脑中浮现拳法记忆时,身体可有强烈不适?头痛、眩晕、恶心?”
“除了这五脏拳法,当时脑中是否还出现过其他信息?
哪怕只是零碎画面、声音或文字?”
问题刁钻、具体、环环相扣,带着一种剥茧抽丝的冷酷。
齐云一一作答,心中凛然,知道每一个回答都被后面那几双耳朵捕捉,被钢笔尖沙沙地记录在案。
他小心地绕开绛狩火与玉简的核心,只强调那拳法是“自然而然”浮现,用以“熬过寒夜”的依仗。
最后签字时,掌心竟微微沁出细汗。
接着是火车事件,山体滑坡、雨夜荒坟、鬼车现形、同伴接连惨死、自己孤身脱困的惊魂一夜。
复述的过程,如同再次被拖入那片绝望的黑暗雨幕,齐云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
老头的问题同样密集而精准,尤其在鬼公交D584的特征和齐云最终如何“稀里糊涂”走出鬼蜮这两个关键点上反复盘诘。
齐云咬定“惊慌乱跑”、“天亮即出”的说法,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疲惫,滴水不漏。
当最后一页记录着鬼蜮经历的确认文件签下名字,齐云感觉像打完了一场无形的硬仗,精神有些虚脱。
墙上的挂钟指针,已悄然滑过两个多小时。
老头合上最后一份卷宗,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档案工作,就是这样。
琐碎、重复,但不可或缺。
每一笔记录,都事关重大。辛苦了,齐云同志。”
他挥了挥手。身后那几位抱着文件夹的干部,迅速收拾纸笔,鱼贯而出,脚步声消失在铁门外,将办公室的寂静重新还给齐云和老头两人。(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