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亲王府正院
寅时刚过,天色仍是浓稠的墨蓝。
送走了穿戴整齐、神色冷峻去上朝的胤禛,正院里那股紧绷的、属于男主人的气息才稍稍散去。
暖阁内,烛火通明,驱散了秋日清晨的寒意。
福晋乌拉那拉氏卸下了伺候丈夫时的温婉端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坐在暖炕上。
贴身丫鬟春杏正动作轻柔地为她揉着太阳穴。
心腹苏嬷嬷端着一盏温热的参茶上前,脸上却带着化不开的忧虑。
“福晋,天还早,您再去歇会儿吧?昨儿夜里伺候爷起身,也没睡安稳。” 苏嬷嬷心疼地劝道。
乌拉那拉氏摆摆手,接过参茶,浅浅啜了一口,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
“不了,躺下也睡不着。”
她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苏嬷嬷觑着她的脸色,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开口:
“福晋……主子爷昨夜吩咐的事,真要照办吗?”
她语气里充满了不理解和难以置信,“给静心斋打井、修浴室、修单独的茅厕……这也就罢了,毕竟地方偏些。
可还要单独设小灶?
这……这可是连李侧福晋院里都没有的殊荣啊!
更别提……还要修地龙?
这府里,就是咱正院都只有暖房里有火墙,没有铺地龙?
这……这姜格格也太……”
“太逾矩了?
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乌拉那拉氏淡淡地接过了苏嬷嬷没说完的话,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她抬起眼,看向苏嬷嬷,那眼神深邃,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嬷嬷,你觉得,这是姜氏自己提的要求?还是……爷的意思?”
苏嬷嬷一噎:“这……奴才愚钝……”
乌拉那拉氏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点自嘲的弧度:
“昨夜爷亲口跟我提了一句,说姜氏进府,有‘不得已的原因’。”
姜氏确实特殊,继她在众人面前捏碎木头。
昨日,从正院出去的张格格上门来禀,说是她的贴身丫鬟看见姜氏一脚就把坚实厚重的院墙踢出一个大洞,还看到苏培盛跟在姜氏身后。
她原本想叫姜氏来问话!
弘晖回来,她就把此事放了放,晚上四爷又传话来正院用膳,也就搁置了下来!
不曾想,四爷用膳后,竟主动提起。
所以,苏培盛跟着姜氏去静心斋就是为了这事!
见了三阿哥样子,她确信那孩子绝对是四爷的,但姜氏.....她有些看不懂!
她似乎不在意四爷!
“不在乎!”再加四爷说的不得已的原因!
乌拉那拉氏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瓷杯沿,
“嬷嬷,你细想想,爷若真觉得这些要求过分,或者不合规矩,他大可以自己直接吩咐苏培盛去办,何必特意来跟我说?
让我这个福晋出面?”
苏嬷嬷恍然大悟:“福晋的意思是……爷这是……在维护您的体面?
让您来操办,显得是您这嫡福晋体恤下情、恩待侍妾?”
“恩待?”
乌拉那拉氏轻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思虑取代,
“算是吧。
爷既然开了口,让我办,我就得办,还得办得体面。
至于逾矩,规矩是爷定的,他不说,谁又敢质疑……”
她微微摇头,“打井、修浴室、茅厕,这是改善偏僻院落的居住不便,说出去是福晋的恩典。
设小灶……勉强也能说是照顾姜氏出身乡野,口味与府里不同,且……她那个饭量,确实特殊,省得日后闹出风波。
至于地龙……”
乌拉那拉氏眉头微蹙,这确实是最逾矩的一项。
她沉默片刻,才缓缓道:“静心斋那地方,你也知道,本就阴冷偏僻。
爷既然提了,想必……也是考虑到了弘晙身子年幼,冬日难熬吧?
左右不过是费些银钱炭火,比起她在府里闹出更大的乱子,这点子‘殊荣’,给了也就给了。”
她看向苏嬷嬷,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按爷的吩咐去办。脚麻利些,用料不必太奢华,但务必结实耐用。
对外,只说静心斋闲置了几年,如今有人入住,重新改善。
其他的,不必多言。”
苏嬷嬷虽然心里还是觉得姜氏配不上,但见福晋心意已决,且分析得在理,只得应下:“是,奴才明白了,这就去安排匠人。”
她转身欲走,又忍不住停住,回头压低声音,带着更深的忧虑:
“福晋……主子爷对那个姜氏如此不同,她……她还有子嗣傍身!虽说现在看着粗鄙不堪,可万一……,如李侧福晋从前那般”
“李氏?”
乌拉那拉氏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突然轻笑出声,
“嬷嬷,你多虑了!
咱们这位爷我也算是看透了,嘴上说重规矩!
但他以前偏宠李氏时,何时在意过规矩。
如今,厌弃李氏了,就开始讲规矩了!”
她端起茶盏,用盖子轻轻撇着浮沫,眼神锐利而冷静:
“你且看看,自打姜氏进府,爷可有踏足过静心斋一步?
按照府里惯例,新格格入府,爷总要歇上一两晚以示恩宠,何况她还带着爷的子嗣?
可你看爷,有半点要去静心斋的意思吗?
昨夜爷歇在我这儿,提姜氏时,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语气里除了头疼、无奈,可有一丝一毫的怜惜?”
苏嬷嬷仔细回想,确实如此,“福晋明鉴!是奴才糊涂了!”
乌拉那拉氏微微颔首,神色稍缓。
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吩咐道:“对了,昨夜爷还提了一句,让我找个规矩好的嬷嬷去静心斋,好好教导姜氏规矩。”
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里带着嫡福晋天然的优越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
“姜氏农户出身,规矩确实差得没边儿!
坐没坐相,吃没吃相,言语粗鄙,行事莽撞!这府里的规矩,她是一窍不通。若是不好好学学,日后带出去,或是宫里有什么召见,丢了的不只是她自己的脸,更是雍亲王府的体面!爷的脸面!”
“嬷嬷,”
乌拉那拉氏的声音沉静而威严,“你亲自去挑人,要找个规矩顶好的嬷嬷。”
“是!奴才明白!一定挑个最顶用的!”
苏嬷嬷心领神会,眼中也闪过一丝厉色。
教导规矩?
这可是名正言顺拿捏人的好机会!
......
福晋乌拉那拉氏的动作果然雷厉风行。
天才蒙蒙亮,静心斋那扇略显陈旧的大门就被叩响了。
张福宝打开门,外面站着正院有头脸的管事太监,身后跟着一群扛着各式工具、抬着材料的工匠师傅,还有几个拿着图纸、看似工头模样的人。
姜瑶正带着小姜军穿着她大姐给做的宽敞太极服在练太极,就见张福宝激动进来说,说是福晋派了匠人过来。
姜瑶做了一个收功的姿势,站直身子,问清楚他们来做什么的时候。
姜瑶不禁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要废一番功夫呢!
这办事效率,不愧是雍正。
历史上出了名勤勉,累死在工作岗位上的皇帝。
福晋乌拉那拉氏总经理的执行能力也是一流。
这可比现代,向领导申请点奖励,领导拖拖拉拉、推三阻四的强多了。
母子俩被冬雪三人拉进屋里,换上昨晚针线房送来的旗装,说是前两天就做好了,但一时事多忘记了!
姜瑶看了一下,料子不如昨日冬雪领来的那个,但颜色算是正常年轻人穿的颜色了。
姜瑶心想,要是她低三下气的进府,估计这衣服还得晚几天送来。
“给姜格格请安!”
见姜瑶出了屋子,管事太监态度恭敬,笑容可掬,“奴才带了最好的匠人来,按主子爷和福晋的吩咐,给您和小阿哥好好拾掇拾掇院子!
格格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他们!”
看着门外这浩浩荡荡的专业队伍和材料,姜瑶也不得不感慨一句,有钱有权真好。
想当初,她们家盖房时,她和姜翠山想找一群靠谱又老实的工匠,可是费了一番心思。
即使这样,还是不放心,天天守在那里盯着,就怕被人偷工减料,或是偷了材料。
冬雪、张福宝四人激动不已!
昨日,格格和苏培盛说话时,他们就在旁边,虽然心里惊诧姜格格乡下生活,似乎比他们认知的好上不少。
不过!
对于姜格格提的要求,他们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只是一项要求的话,或许有可能。
全部要求,四爷和福晋绝不会答应的。
没想到!
喜从天降!
冬霜、冬梅: 听到“打井”两个字,激动得差点抱在一起跳起来!
她们枯黄的小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仿佛看到了未来不用再走那么远、肩膀再不会被沉重的水桶勒得生疼的美好日子!
看向姜瑶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感激!
冬雪: 脑子转得最快,立刻想到了冬天。
紫禁城的冬天可不好熬,主子每月的炭火都不够,更何况他们这些宫女。
每年都有宫女、太监被冻死,甚至还有不受宠的嫔妃也被冻死了。
外人不知道,是因为这些消息被掩盖下去了而已,
本以为来到注定要成为“冷宫”的院子,如今竟然要修地龙!
姜格格吩咐匠人也给他们修,这简直是天大的恩典!
冬天再也不用和人挤在一块互相取暖,裹着薄被瑟瑟发抖了!
这待遇……简直不敢想!
就是宫里,贴身伺候皇上的人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张福宝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不是做梦!
几人立刻忙活起来,引着工匠进院,指地方,倒水,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干劲和希望。
连带着对那位管事太监都殷勤备至,生怕怠慢了一点。
很快,静心斋就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打井的选了院子东南角开始挖,修浴房和茅厕的在后院选定了位置丈量,盘地龙的师傅在正房厢房查看地基,搭小灶的则开始西厢旁边几米的空地。
叮叮当当、人声鼎沸,原本死气沉沉的静心斋,瞬间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姜瑶抱着姜军在院子里看热闹,觉得挺新鲜。
她看到几个工匠抬一根粗木头有些吃力,习惯性地就想上前搭把手。
“格格!使不得!使不得啊!”
离得最近的冬雪眼尖,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过来,死死拦住她,小脸都急白了,
“这粗活哪能让您动手!
仔细伤了您!
快放下快放下!”
她几乎要上手去抢那根并不存在的木头了。
姜瑶:“……” 她只是走近了两步而已!
她还是不习惯人伺候,上下两辈子活了五十年,什么事情都靠自己,忽然什么不让她做了,她有一瞬,竟觉得空虚!
这样的想法刚冒出两秒,她就暗骂自己劳碌命,有福不会享。
想起,昨晚,冬雪几人帮他们母子洗脚还要擦脚的行为。
被姜瑶教过,自己事情自己做的小姜军,都不习惯,吓得差点一脚把木盆踢飞。
还有今早,刚睁开眼,就看到冬雪几人端着热水进来给她洗漱,把她的瞌睡都吓飞了。
还没醒过来的脑子,差点把冬雪几人当成入室抢劫的人给打了!
“三阿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