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穿鎏金鱼鳞铁甲的将军立在门口,身后的紫色织金披风在风雪中猎猎狂舞。
他轰然下跪,一步一步地膝行向前至陆昭若旁边,四根粗糙的手指抚上她的面容,声音悲痛嘶哑:“当年就算你捅死我,我也该将你带离沈家!”
………………
“王氏,我儿出海行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你身边没个一儿半女,冷清得很,不如把这婴孩养在名下,既救了条小命,也是行善积德,将来她大了,也能孝顺你。”
陆昭若指间梭子“当啷”坠地。
婆母张氏已把襁褓递到她跟前,锦缎簇新,里头裹一张皱红的脸,不就是珠娘小时候吗?
她脑中嗡然。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已经死在柴房吗?
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自己的闺房中?
明明记得负心汉三十年未归家,归来却带回子子孙孙,还把病息支离的她扔在柴房冻死,唯一的温情,竟是那只白猫阿宝。
她抬手按在胸口,那股酸、那股恨,还有浓烈的不甘,至今仍蜇伏在胸口,如冷针一寸寸往里钻。
她怔忡望向窗外,鹅毛大雪簌簌拍打着窗棂
又看向房间布设,半旧的桌椅,发白的帐幔。
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再是记忆中那布满冻疮、青筋暴起的样子,如今虽算不上柔荑,但也骨肉匀称,透着健康的血色。
“怎么?欢喜傻了?”
张氏笑弯了眼,指尖轻挑锦襁,“瞧这雪团似的玉娃娃,你可得拿命疼她,就当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
陆昭若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疼。
所以自己这是……重活了一世?
并且重生到嫁入沈家的第三年寒冬,正是婆母假称从庙里上香归来,“偶然”在雪地捡到弃婴的那日。
前世她一时心软,将婴孩收养膝下,取名珠娘,尽心尽力抚养长大。
及笄那年,她甚至翻遍吉州城,终是觅得个品貌俱佳的郎君,备下丰厚嫁妆,金银细软、田产地契一应俱全,排场之盛,便是官家小姐出嫁也不过如此。
结果,倾注的心血不过是帮负心汉跟外室养孩子,还是个白眼狼。
陆昭若语气很冷:“不养。”
张氏一怔,笑意僵在嘴角,她没想到这个软弱窝囊的儿媳竟然会拒养?
她瞬间恼火:“不养?可怜我那大郎,喜烛还未燃尽便匆匆出海,只为挣份家业,如今这宅院空落落的,连个孩子的笑声都没有,你就算不念着自己,也体谅体谅我们老人家盼孙的心思?”
陆昭若冷眼凝视着面前的张氏,前世她晨昏定省、汤药亲奉,这二老明知自家儿子做的龌龊勾当,却硬是瞒了她一辈子,并且还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孝心。
哪怕临终前,张氏还死死攥着她腕子逼她立誓……
张氏见她不接,干脆把襁褓往她怀里一塞,吊梢眉高高挑起:“今日这孩子你养也得养,不养也得养!这可是菩萨赐的福气!”
陆昭若怀里一沉,她当即把襁褓推了回去:“既然阿姑觉得是福气……”
她淡淡一笑:“您与阿翁正值盛年,不如自己养在膝下?横竖您总念叨宅子冷清,再添个女儿岂不正好?往后牙牙学语,先叫‘阿娘’,岂不更亲?”
张氏脸色“唰”地青白,指尖发抖:“你、你这没廉耻的……”
“拒养就是没廉耻?”
陆昭若忽地笑了,指尖一挑,锦缎翻开,露出婴孩的脸。
她俯身,语气凉凉:“倒要请教沈门张氏,这孩子眉眼跟你十分相似,莫不是,您在外头给阿翁添的‘老来女’?”
“放肆!”
张氏扬手就要掌掴,却被陆昭若一把扣住手腕,前世她守“外姓附从”、奉“舅姑为天”,任由这双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不下百来回,最严重的一次扇到耳朵流血不止,嗡鸣了好几天,以至于后面都有些耳背。
如今,她顺势一推……
“砰!”
张氏后腰重重撞上织机上,怀中婴孩受惊大哭。
张氏扯着嗓子嚎啕:“反了天了!老身这就去县衙递状子,你可知道西巷刘掌柜家的媳妇?去年不过推了婆母一把,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陆昭若面色平静:“尽管去递状子,让县衙将媳妇凌迟处死,这样,您二老守着这空宅子,日日啃着冷馍,生病无人照料,老死无人送终,毕竟人家王氏五子都在膝下,都孝顺得很,你的儿郎却丢下你们,跑去那海外也不知是真经商,还是逍遥快活。”
要不是属朝律法,殴公婆,绞死刑;辱公婆,徒三年,她此刻定要好好出前世的气。
虽然可以用这事威胁到她,但是也不能真的动手殴打,就怕她豁出去,真的去状告。
张氏被那几句冷话噎得面皮发僵,又怕又虚,指尖抖得几乎抱不住襁褓。
她这才惊觉,那个低眉顺眼的媳妇,现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好拿捏。
襁褓中的婴孩还在哭着。
若是前世,陆昭若早将她搂进怀里,软声拍哄,此刻却只觉得哭声刺耳。
她冷冷说:“阿姑早些回吧,儿媳倦了,要歇。”
竟然还赶自己回去?
张氏把襁褓往前一递,命令:“这孩子你定要收养。”
陆昭若连眼皮都未抬:“不养,若阿姑执意,咱们即刻去县衙,请大人查她亲生父母是谁,再把那两个狠心人拖出来,当众杖百,也叫街坊看看抛子的下场。”
张氏一噎,把婴孩往怀里抱:“就一个可怜的婴孩,闹什么县衙……”
陆昭若淡声道:“那阿姑要么自己收养在膝下,要么交到‘慈幼局’,陆氏命贱,受不起这‘福气’”。
张氏气得发抖,怒骂:“你怎的,如此心狠?”
陆昭若已转身取灯:“那便走吧,县衙夜鼓未闭。”
张氏慌忙把襁褓往怀里拢紧:“行了!不养就不养,大半夜折腾什么县衙!我送去慈幼局可以吧?”
说罢,低头装模作样地哄孩子:“小可怜,有人心硬,不肯要你,将来长大了可别忘了今日这笔账。”
陆昭若侧身让路,唇角微弯:“雪深路滑,阿姑慢走。”
张氏一脚跨出门槛,不解恨,回头“呸”的一口浓痰吐在门槛:“破烂货!早被人糟践过的贱蹄子!我儿不嫌你腌臜,抬你进门已是祖上积德,谁知还是个下不蛋的母鸡。”
她吊着三角眼斜睨陆昭若,嗓门扯得更高:“老娘发善心让你领个孩儿,你倒端起架子来了?真当自己是个金贵人儿呢!”(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