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列车的观景车厢内,恒常的静谧被柔和的光流与星海无声的壮丽所填满。
姬子端着一杯犹自氤氲热气的咖啡,走到男人旁边坐下。
“我换了新配方,尝尝看?”
戴着眼镜满脸都写着靠谱的成年男性闻言,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抽。
“姬子,谢谢,不过我这个年纪不怎么适合喝咖啡了。”
瓦尔特拿起放在桌上的保温杯,吹了吹拧开盖子后升腾起的蒸汽,轻抿了几口。
“丹恒呢,你要不要尝尝看,昨天智库的灯又亮到了很晚。”
姬子冲着很少出现在观景车厢的青年抬了抬手中的杯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要不要在白天试着用咖啡干预下,争取晚上早些休息?”
青年搭在舷窗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不必了。”
他暂时还不太想回忆起刚刚登上列车时,面对姬子盛情难却贸然尝试的情景。
一口下去,让他有一种回到了鳞渊境海中的错觉。
“列车长呢?”
“不……不用了帕!”帕姆长长的耳朵抖了抖,他避开了姬子饱含期待的视线,“你们看那是什么帕!”
帕姆由衷的感谢这突发状况……他向来不太能拒绝乘客如此热切的眼神。
那里,一块异样的“陨石”正朝着列车而来。
它并非寻常的岩石或金属,而是一块巨大、晶莹剔透的冰,冰层深处,似乎禁锢着什么。
“瓦尔特,丹恒,”姬子放下咖啡杯,声音依旧带着她特有的从容,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我们似乎…‘捡到’了一点特别的东西。”
丹恒没有立刻回应。他的视线穿透澄澈如无物却又似乎折射着无数维度微光的冰层,牢牢锁定在冰核深处。
那里,一个身着奇异服饰的少女蜷缩着。
几乎没有过多的交流,姬子看向瓦尔特时,靠谱的男人已经开始操控引力慢慢“打捞”起不断朝着车厢靠近的冰块。
……
姬子看着那块在车厢的灯光下的瑰丽冰块,冰块奇异的色彩像是冻结了一片浓缩的星云。少女的面容在冰晶的折射下显得有些模糊,却奇异地透出一种安详。
瓦尔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六相冰?宇宙中自然形成这种形态的概率,几乎为零。”
“核心有生命反应,极其微弱但稳定。”
姬子调出了全息扫描数据,指尖划过浮动的光屏,“无法判断来源,也无法预估其状态。六相冰的物理特性极其特殊,常规手段难以无损开启。”
瓦尔特沉吟片刻,眉头微蹙:“风险未知。贸然处置,可能危及冰封的生命体,也可能对列车造成不可预测的冲击。”他转向姬子,“你的判断?”
“带她回去。”姬子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星穹列车领航员特有的决断,
“空间站‘黑塔’的设施和资料,是我们眼下最好的选择。我们需要更专业的评估和更安全的解封方案。”
“同意。”瓦尔特颔首,立刻转身走向控制台,“设定返航坐标,目标:空间站。通知空间站方面,准备接收特殊样本及可能的生命维持需求。”
列车庞大的身躯在虚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光,引擎的嗡鸣提升了一个调门,坚定地调转航向,朝着来时的星域折返。
……
星穹列车那富有传奇色彩的流线型身躯,如同归巢的巨鲸般缓缓驶入黑塔空间站的主停泊区。
引擎的低鸣在巨大的穹顶下回荡,引得不少研究员驻足围观——毕竟,能近距离观察这辆传说中的“开拓”遗物,可是难得的体验。
贾昇自然也在围观群众前列,不过他的位置比较刁钻——躲在阿兰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
他显然不是怕生的人。
主要是脖子上那崭新的、由螺丝咕姆特制、据说能扛住小型星舰主炮轰击仍旧能完好无损的“概率抑制器/提醒项圈V3.0”,正闪烁着代表“低风险运行中”的稳定蓝光。
他得低调点,免得哪个研究员一时兴起朝他许愿,他下意识的在心里吐槽几句,项圈又得冒烟。
“来了来了!”有研究员兴奋地低语。
列车舱门滑开,熟悉的红发身影率先出现。
姬子依旧优雅从容,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紧随其后的是丹恒,目光扫过空间站,最后落在贾昇藏身的方向,微微颔首。
接着是瓦尔特。
满脸都写着靠谱的男人拄着拐杖,身后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惊人寒气的……冰块?违反常识的漂浮着跟随着他。
贾昇眼睛瞬间瞪圆了。冰块通体晶莹,内部似乎封冻着什么,折射着空间站冷冽的光线,散发出一种非比寻常的能量波动。隔着老远,贾昇都能感觉到那股刺骨的寒意。
“丹恒,你们这次是去冰雪世界打劫了?捞这么大块冰回来当土特产?”
丹恒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协助瓦尔特小心地将那块巨大的冰块平放在准备好的悬浮担架上。
冰块落定,寒气四溢,连附近的空气都凝结出了细小的冰晶。
“不是土特产。”姬子走了过来,声音温和但带着一丝严肃,“我们在航行途中,于一片异常星云的核心区域发现了它。它包裹着……一个人。”
“人?”贾昇和阿兰同时凑近了些,好奇地打量着冰块内部模糊的人形轮廓,“冻在宇宙里的冰棍?这得冻了多少琥珀纪?”
“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非常奇特的生命形式。”瓦尔特补充道。
“这层冰……我们称之为‘六相冰’,极其坚固,隔绝大部分探测,连黑塔女士的空间站数据库里都只有零星记载。我们无法在不伤害内部生命的前提下将其融化或破开,只能暂时维持现状,带回来寻求帮助。”
“哦?”黑塔人偶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现场,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绕着冰块转了一圈,冰冷的指尖轻轻敲了敲冰面。
“这东西……有点意思。”她抬头看向姬子,“老规矩?”
姬子微笑:“老规矩。麻烦你了,黑塔女士。” 她指的自然是借用空间站的研究设施。
黑塔人偶点点头,指挥着机械臂将冰块连同担架一起运往主控实验室方向。
贾昇看着冰块被运走,搓了搓胳膊:“嘶……真够冷的。丹恒,跟着这一路回来,没把你也冻成冰雕?”
丹恒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贾昇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复杂?像是看到了某种既熟悉又遥远的东西。
“喂,发什么呆?”贾昇用手肘捅了捅他,“该不会是冰块里的姑娘太好看,你看傻了吧?”
丹恒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只是觉得这冰的气息,有些特别。” 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
贾昇耸耸肩,也没追问。丹恒这家伙,心事比空间站的防火墙还厚……在黑塔那个女人不故意的情况下。
……
实验室里,各种精密的仪器围绕着那块巨大的六相冰。黑塔的投影悬浮在中央,手指在虚空中快速划动着,调取数据流。
姬子、瓦尔特和丹恒站在一旁,神情专注。
“能量共鸣频率确认……相位偏移稳定……嗯,切入点在这里。”
黑塔投影自言自语,一道纤细但蕴含着极高能量的光束精准地射向六相冰的某个特定点位。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细微的“咔嚓”声,如同春冰初融。
坚不可摧的六相冰,如同被解开了密码锁般,从光束击中的点开始,冰层内部浮现出无数细密的金色纹路。纹路迅速蔓延,覆盖了整个冰体。
接着,在众人屏息注视下,六相冰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晨雾,开始无声地、快速地消融、升华,化作点点闪烁着微光的星尘,消散在空气中。整个过程充满了奇异的美感。
冰层褪去,露出了里面沉睡的少女。
她蜷缩着,粉色的长发如同上好的绸缎,长而密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
少女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做一个不安的梦。几秒钟后,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双极其清澈的、如同春日晴空般的淡粉色眼眸,里面充满了初生婴儿般的茫然和无措。
她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似乎被实验室的光线刺激到了,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动作带着些笨拙。
“醒了!”艾丝妲小声惊呼。
少女放下手,有些茫然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她看到一旁黑塔的投影,看到神情温和的姬子和瓦尔特,看到一贯没什么表情的丹恒。
“这……这里是哪里?”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软糯,却吐字清晰,“你们……是谁?”
“这里是黑塔空间站。”姬子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格外轻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是星穹列车的领航员,姬子。这位是瓦尔特·杨先生。别怕,你安全了。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或者……你从哪里来?”
少女歪了歪头,粉色的半长发散在肩头。她努力地回想,眉头越皱越紧,淡粉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最终化为一片茫然的空白。
她缓缓地、带着一丝不确定地摇了摇头:“不……不知道。名字……从哪里来……都不记得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悲伤,只有纯粹的困惑,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脑子里……空空的。”
那是一种彻底的、仿佛被连根拔起后悬浮于虚无的茫然。
就在少女说出“不记得了”的瞬间,实验室里的气氛微妙地变化了。
姬子和瓦尔特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带着爱怜与关切的眼神。
“失忆……”瓦尔特低沉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看向姬子,眉头紧锁。
“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身体指标虽然稳定,但精神层面是否有创伤……需要更长时间的观察和评估。”
姬子点点头,看着懵懂的少女,眼神充满了母性的包容:“无论如何,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安心休养的地方。空间站的环境……对她来说可能太过冰冷陌生了。总之先问问她的意愿吧。”
瓦尔特沉吟片刻,表示理解:“确实。一个熟悉、稳定的环境对记忆恢复可能更有帮助。列车上,至少还有我们。”
贾昇脸上那副看热闹般的好奇笑容,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僵硬地凝固在嘴角。
他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挠挠头,动作却在半途停住。
他怔怔地看着舱内那张写满空白与无助的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过去的影子。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混合着难以置信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本能的向往。
“不记得了?”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的……羡慕。
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微微侧过头,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近乎气声的音量嘟囔了一句:“……真好啊……能一键清空。”
贾昇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隔着衣服,那道狰狞的旧疤似乎又在隐隐发烫。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迅速低下头,用额前的碎发遮住了自己瞬间变得有些别扭的眼神,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失态。
这低语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某种重量,让站在他斜前方的丹恒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丹恒依旧维持着挺拔的站姿,然而,在那张线条冷峻、几乎从不泄露情绪的面容上,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泛起的涟漪,迅速掠过眼底深处。
那并非同情,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一种在漫长压抑中被强行勾起的、对自身背负之物的钝痛感。
像是一道尘封已久的旧伤疤,被无形的指尖猝然触碰了一下。
他的目光在少女茫然无助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隔绝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只有下颌线似乎绷得更紧了些,如同拉满的弓弦。
青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沉静的冰湖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涟漪。
睡梦中出现的,与他相似的男人……随着时间不断强塞进他脑中,那些根本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在恐惧,当意识被那些属于他人的记忆占据到再无任何一丝空隙时……
他是否还会是他。
……
少女似乎并未察觉到丹恒的沉默和贾昇那刹那的异样。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姬子温柔的话语和周围新奇的环境吸引。
“不记得也没关系。”姬子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孩子,别担心记忆的事。如果你愿意,可以先跟我们回星穹列车。那里是我们的家,也是一个在星海中旅行的温暖地方。在那里,你可以慢慢来,一点一点找回自己,或者…重新认识自己,好吗?”
“星穹……列车?”少女重复着这个名字,淡粉色的眼眸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落入其中。
她似乎对这个词产生了某种本能的亲近感。
她抬起眼,看着姬子温和而充满鼓励的眼神,又缓缓看向其他人。
贾昇已经努力重新挤出了一个灿烂但稍显勉强的笑容,用力点头。
丹恒也已抬起眼帘,目光沉静地回视着她,虽无言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少女眼中的茫然无助,如同被微风吹散的薄雾,渐渐被一种微弱却真实的好奇和试探性的希冀所取代。
她咬着下唇,似乎在姬子的话语里,在那个“家”字的余音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暖意。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却很清晰。一个决定,在混沌的空白中悄然萌芽。
“好。”她脸上露出了一个纯粹而明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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