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逐渐恢复正轨的空间站,贾昇在生活区和那位清醒状态下的奇女子碰面了。
还算熟悉的灰发身影,正以一种极其专业且投入的姿势,半个身子探进一个大型分类垃圾桶里,窸窸窣窣地翻找着什么。
贾昇:“?”
他眼神复杂地落在那个撅起的背影上——困惑、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对银河生物多样性上限的刷新。
这是什么行为艺术吗?
现在距离星际情人节也还有好久来着,现在就开始练手了?
此时,沉迷于垃圾桶探讨人生的奇女子似乎是察觉到视线,直起身。
“你在干什么?”
“……找东西。”
星擦了擦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机械零件,放进背包,金色的眼瞳盯着贾昇,目光中有些狐疑:“……为什么看到你,我这后脑勺就开始隐隐作痛试图提醒我点什么?”
她抬手揉了揉那个曾经承载过“大包”的位置。
“找什么?”贾昇不动声色,以问题回答问题。
“不知道。”星摇了摇头,眼神清澈中带着点迷茫,“感觉如果一直找下去,应该能找到。”
贾昇:“?”
垃圾桶里能找到什么?他就说瓦尔特先生下手太重了。
好像完全忘记了他才是贡献了后脑勺最大那个包的“功臣”。
来来往往的科员们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一位推着实验材料的科员熟练地绕过他们,目不斜视;
两个抱着数据板的年轻研究员脚步顿了顿,交换了一个“又来了”的眼神,其中一个还忍不住小小地“噗”了一声,随即被同伴拉走。
后勤主管的中年人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习以为常的摇了摇头,对着通讯器继续安排。
“对,A区清洁机器人数量需要补充……嗯,生活区垃圾桶旁边那个?不用管,老规矩,只要不把垃圾倒扣在别人头上就行。”
空间站里怪人层出不穷。
有整天对着盆栽说话的植物学家。
有坚持认为螺丝钉有灵魂,并与它产生深刻“灵魂共鸣”最终迈进婚姻殿堂的奇葩。
还有把几个琥珀纪前的卡利白当水喝结果把自己喝进医疗舱的……
大家早已因为那个活体奇物练就了强大的心脏和极高的容忍阈值——只要不影响工作进度和空间站安全,爱干嘛干嘛。
而这位新来的灰发少女,不过是翻翻垃圾桶,行为模式虽然清奇了点,但至少没造成系统崩溃或大规模污染。
容忍——向来是这几年里空间站的第一美德。
星突然开口,语气带着探究: “听杨叔说,你好像是空间站第一个见到我的人?”
她向前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那……关于我,你还知道些什么?”
贾昇沉默了一会。
他当然知道,星核猎手大费周章的闯进入了空间站。
然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拿了黑塔收藏的星核,塞进了少女的胸口。
差点把他的开着鬼火(划掉)登上星穹列车开启成年旅行的计划彻底搞黄。
他终端上现在还有银狼发来的视频为证——等等……视频?
他瞄了星一眼。
还真是千载难得的机会,看他怎么给这个星核精安排一个足够狗血的身世!
“你稍微等下。”贾昇掏出终端飞快的操作起来。
视频本身就被银狼做了静音处理,原本应该是阅后即焚用来挑衅他的一次性物件,不过却被强行保存了下来。
理论上他的知识储备不能和银狼这种星际通缉犯的技术相提并论,但——视频被植入的自毁程序稍微出现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意外,很合理吧?
“诺,看见没,”贾昇把处理好的终端塞进星手里,屏幕上正播放着那段无声的监控录像。
他指着画面里略显狼狈的紫发身影,“视频里这个紫头发的女人叫卡芙卡。”
他顿了顿,语气笃定,“是你老妈。”
星:“?”
贾昇的手指又移向卡芙卡身侧,那个一脸生无可恋的灰发少女:“旁边那个像是燃尽了的是你小姨,银狼。”
星:“??”
虽然理智在尖叫着“不可能”,但“卡芙卡”这个名字传入耳中时,一股莫名的、带着暖意的亲近感确实在她心底悄然流淌,让她反驳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接着贾昇在星还处于懵逼的时候又在面前打开信息窗,调出两份通缉令和详细资料。
“这个凶神恶煞拿着剑把人剁成饺子馅的红眼病大叔是你二舅。
他性格.……嗯.,比较……独特。爱好是砍人和……追男人。”
星嘴角抽搐,感觉自己的常识在被按在地上摩擦:“...二舅???!”
贾昇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说出一个惊天大秘密。
他点开萨姆那副极具压迫感的机甲形象。
紧接着他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点“沉痛”:“最后这位……萨姆阁下。这台……呃,这位充满力量感的铁皮壳子…… ”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棒打鸳鸯”的惋惜:“就是你认定的未婚妻!”
星:“……???”
未婚妻?铁皮壳子?
她金色的瞳孔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纯粹的茫然和巨大的问号,连后脑勺的隐痛都暂时被这离谱的话语压了下去。
贾昇完全无视或者说刻意忽略了她脸上那明晃晃的“你脑子是不是被反物质军团当球踢了?”的表情,继续他声情并茂的表演,语气愈发沉痛。
“可惜啊!你们情比金坚,情投意合,情……情非得已!
但遭到了封建家长的一致反对!你母亲卡芙卡觉得人机恋太超前,有违伦理!你小姨银狼觉得萨姆不够‘酷’,配不上你!”
“最关键的,”贾昇加重语气,仿佛在控诉,“是你二舅刃,他觉得这一切都太麻烦了!
他只想安静地砍人或者追男人,不想参加什么有着机甲侄女媳的家族聚会,他们强烈反对这门天作之合的婚事!”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营造出悲剧高潮的氛围。
“最终,在你一次激烈抗争、试图与萨姆私奔未果后,你的母亲,卡芙卡女士,为了‘保护’你免受铁皮壳子诱惑,也为了彻底拆散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强行对你进行了‘记忆格式化’操作——就是我们俗称的‘刷机’。”
贾昇痛心疾首的总结,“然后,把你像丢一个过时的旧终端一样,遗弃在了这黑塔空间站。这——就是你失忆的真相,这——就是你不记得你那位铁骨铮铮未婚妻的原因。”
星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并列在面前的通缉令:
卡芙卡:优雅神秘,眼神深邃(妈。)。
银狼:一脸叛逆,嚼着泡泡糖(小姨?嫌萨姆不够酷?)。
刃:杀气四溢,生人勿近(二舅?觉得麻烦?爱追男人??)。
萨姆:冰冷,厚重,无机质的金属外壳(未婚妻???)。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贾昇那张写满了“真诚”、“沉痛”、“为你打抱不平”的脸上。
星:“……”
“未……未婚妻?”星的声音有些干涩,她艰难的重复着这个词汇,感觉自己的舌头和脑子一样打结,“铁皮壳子?萨姆?”
贾昇义正言辞地纠正,“感情的事情,怎么能用材质来衡量呢?跨越种族的爱恋才更显珍贵!只是你的家人……唉,思想太保守了,现在和智械结婚的可大有人在。”
星感觉后脑勺的包又开始隐隐作痛。
嘶,脑壳痛,感觉要长脑子了。
不远处一个抱着文件路过的年轻科员,不小心清晰的听到了“铁皮未婚妻”和“跨物种爱恋”的关键词。
他脚步猛地一个趔趄,文件差点脱手撒出去,脸上瞬间切换成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听到了什么?”的震撼表情。
他的眼神在贾昇、星以及星面前投影出的萨姆影像之间惊恐的来回扫视。
最终,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污染源,迅速低下头,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贴着墙根溜走了。
背影充满了对空间站“卧虎藏龙”程度的全新认知。
星没理会那个落荒而逃的科员,目光重新聚焦在终端上。
屏幕上,卡芙卡专注而温柔的侧脸,
贾昇是第一个见到她的人,这点瓦尔特先生也提过。
他说的这些关系……虽然离谱到突破天际,但……
为什么听到“卡芙卡”这个名字,看到这张脸,心里那股莫名的暖流如此真实?
就像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视频里卡芙卡看着“她”的眼神,确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温柔中透着决绝,像极了被迫做出艰难抉择的母亲。
失忆是事实,被放在空间站是事实。面前这家伙的“故事”虽然荒诞绝伦,却诡异地……将所有已知的碎片强行串联了起来。
提供给了她一个看似“完整”的解释——一个荒谬绝伦,但逻辑上居然能闭环的解释?
星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金色的眼瞳里被一层困惑的浓雾笼罩。
浓雾之下,是剧烈翻腾的怀疑与一丝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这离谱故事勾起的好奇和动摇。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她指了指自己。
“一个……嗯,人,”又指了指终端上萨姆的影像,“疯狂地爱上了一台……铁皮壳子机甲?爱到让我妈觉得必须给我洗脑才能阻止的程度?然后……我就被扔这儿了?”
她试图用最直白、最不加修饰的语言复述这个“故事”。
试图用其本身的荒谬感来击碎它。
但说出来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心跳竟然因此而诡异地漏跳了一拍——不是心动,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被触动了某种模糊“印记”的战栗感。
“是的,虽然听起来难以置信,但爱情……从不讲道理。”
他语气深沉,像是一位饱经沧桑的情感导师。
“特别是对于你这样……嗯,‘特立独行’又璀璨不拘的灵魂——萨姆强大的力量,冰冷的金属外壳下潜藏的炙热核心,独特的存在方式……或许正是这些,深深吸引了你,让你不顾世俗的眼光,勇敢的……”
就在贾昇准备进一步展开他那漏洞百出却又莫名“自洽”的星际狗血剧细节——
比如套用此前在空间站内部论坛,阮梅与黑塔“被”热心吃瓜群众完善的爱情故事。
以此来作为灵感继续完善星是如何与萨姆“相遇相知到相爱”、并感叹自己应该有当虚构史学家天赋的时候。
两人身后出现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同一时间,星穹列车的观景车厢内。
瓦尔特·杨正慢悠悠的擦拭着眼镜,三月七兴奋的拉着丹恒分享新拍的照片并说要洗出来,贴在丹恒那本没写多少内容的日记本上。
姬子则在纸上写写画画,似乎是新的咖啡改良配方。
车厢中央的光线一阵扭曲,黑塔本体那标志性的投影瞬间凝实,带着一种“我来宣布一个好也不好坏也不坏的好消息”的微妙气场。
“各位,打扰一下。”黑塔的声音清晰的在车厢内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长话短说。原本我和螺丝咕姆计划进行一项关于贾昇能力的极限观测实验,目标是……嗯,一颗无生命的废弃行星。”
瓦尔特擦拭眼镜的动作顿住了,失去了眼镜遮挡的目光十分锐利。
三月七倒吸一口凉气:“炸……炸星球?!”
丹恒默默扶额,姬子写写画画的手也停了下来。
黑塔投影耸了耸肩:“只是计划有变。那个满宇宙找乐子的乐子神强行介入了。”
她投影出一个极其简略的动画:一个抽象的、戴着面具的Q版小人阿哈蹦出来,一脚踹飞了代表行星的石头球。
然后丢下一个张牙舞爪、巨大无比的Q版虫子,虫子头上还顶着一个微小的阿哈面具标志。
“所以,新的实验目标,”黑塔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晚餐多加个菜”,“是一只被阿哈‘祝福’过的、星球大小的真蛰虫。”
黑塔的语气难得透露着些无奈。
“啧,这种找虫子的事祂很顺手,以前还折腾过大铁头,不过完全被无视了。
实验也许会在下一秒,也许会在下一周或是下一个月,但可以确定的是,列车肯定会遇上,总之做好准备吧。”
整个观景车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三秒后。
“啊!???” 三月七的惊呼声几乎掀翻车顶,眼睛瞪得像铜铃。
“……” 丹恒扶额的手更用力了,感觉太阳穴在突突跳。
瓦尔特重新戴好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声音低沉:“黑塔女士,这风险……”
姬子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这……确实超出了‘常规实验’的范畴。”
帕姆握紧扫帚,表情有些复杂,“那个最最最糟糕的无名客帕……”
“风险可控,必要时由我来终止实验。理论上……你们才是主要目标。而他,属于顺带被送塞了一件小小的回礼,因为一份列车锅。”
这个解释并没有让气氛轻松多少。
瓦尔特深吸一口气,看向姬子:“我们需要重新评估安全预案。”
姬子点头,看向黑塔投影的眼神充满了复杂:“黑塔女士,请务必确保……‘安全’。”
黑塔投影微微颔首,算是应承,随即消失。
留下列车组众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阿哈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和“这日子没法过了”的悲愤气息。(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