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义兴的堂口。
师爷躬着身子,站在那张巨大的酸枝木桌前,声音压得极低,将和义堂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
黑柴没有说话。
他那双盘了两颗玉胆的手,也停了。
整个屋子,死寂得能听见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他听完了师爷的汇报,尤其是那句“城寨里有风声,说他们是搞白面生意”。
“白面?”
黑柴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那个叫阿山的废物,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了他的金饭碗。
这是在刨他的根。
是在挑战他九龙城寨土皇帝的地位。
城寨里,只能有一个人卖白面。
那就是他黑柴。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黑柴将手里那颗盘得温润光滑的玉胆,狠狠砸在了面前的酸枝木桌上。
坚硬的玉石与名贵的硬木碰撞,瞬间四分五裂。
几块锋利的碎片,甚至弹起来,划破了他粗糙的手背,渗出暗红的血珠。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站在一旁的师爷,眼皮狠狠一跳。
“柴哥……”
“备一份大礼。”
黑柴缓缓抬起头,那双半眯着的眼睛里,迸射出毒蛇般的凶光。
“再备一桌好酒。”
“我要亲自请阿山堂主,吃顿饭。”
师爷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黑柴动了真怒。
这不是请客吃饭。
这是摆鸿门宴,是要杀人。
“柴哥,那小子现在不好对付,他手下那个癫狗,是条疯狗。”
师爷小心翼翼地提醒。
“狗,再疯,也怕枪。”
黑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雕花的木窗,一股混杂着海水咸腥与垃圾腐臭的空气涌了进来。
“去把皇家警署的沙展,派克先生,给我请过来。”
“告诉他,我发现了一窝卖白面的毒贩。”
“功劳,分他一半。”
师爷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黑白联手,这是要布一个天罗地网,把和义堂连根拔起。
一个小时后。
一个穿着笔挺警服,金发碧眼的英国人,被毕恭毕敬地请进了福义兴的堂口。
他叫派克,是负责这一片区的警署沙展。
他脱下白色的警帽,露出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毫不客气地坐到主位上,拿起桌上的顶级大红袍,像牛饮水一样灌了一大口。
“黑柴,又有什么好事找我?”
他的粤语说得半生不熟,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傲慢。
黑柴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亲自为他续上茶水。
“派克沙展,当然是好事。”
“我收到消息,和义堂的阿山,正在城寨里大肆出货,抢我的生意。”
派克的眼睛,瞬间亮了。
白面。
毒贩。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一笔巨大的功劳,还有一笔更巨大的油水。
“你想怎么样?”
派克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油汗,贪婪的目光毫不掩饰。
“我做东,在福临门摆一桌,就说化解恩怨。”
黑柴的声音里,充满了阴冷的杀意。
“请他入席,请君入瓮。”
“到时候,沙展你带人过来,人赃并获。”
“他要是敢反抗,就是袭警。”
“当场击毙,都合情合理。”
派克笑了。
他肥硕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他既能拿到功劳,又能从缴获的“赃款”里捞到天大的好处,还能帮黑柴除掉一个对手,巩固他们之间的合作。
“成交。”
他将茶杯重重顿在桌上。
“什么时候?”
“四天后。”
……
和义堂破败的正厅里,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药味。
所有兄弟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
钱有了。
王虎的命保住了。
堂口的威望,也打出去了。
只有陈山,依旧平静。
他坐在那张瘸腿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张破旧的城寨地图,指尖在上面缓缓划过,像是在推演着什么。
他知道,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个福义兴的伙计,穿着一身崭新的绸布短衫,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
他那过分恭敬的姿态,与这间破屋子格格不入,显得格外刺眼。
“阿山堂主。”
伙计躬着身子,双手捧上了一张烫金的红色请帖。
“我们柴哥,四天后在福临门酒楼设宴,希望能与阿山堂主冰释前嫌,共商发财大计。”
整个正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张华丽得过分的请帖上。
福临门酒楼。
那是城寨外,有钱人才能去的地方。
王虎挣扎着站起身,面色凝重。
“堂主,不能去!”
“这是鸿门宴!”
“没错!黑柴那王八蛋,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一众兄弟群情激奋,纷纷抄起了手边的武器。
陈山没有说话。
他接过了那张请帖。
指尖,能感受到那上好纸张的细腻纹理,还有那烫金字迹的凹凸感。
他打开请帖,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毛笔字,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个巨大的误会。
一个致命的杀局。
黑柴以为自己动了他的白面生意。
所以,饭局绝对不只是黑帮火并那么简单。
他一定会找一个“合法”的理由,让自己彻底消失。
他将请帖随手丢在桌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人家请吃饭,我们没有不去的道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