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一夜的腥风血雨,仿佛被清晨的海风吹得一干二净。
那艘缴获来的保密局快艇,此刻就静静地停在最角落的泊位,像一头暂时收敛了爪牙的黑色猛兽。
船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海水冲刷干净,只剩下几处被火焰燎过的焦黑,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凶险。
陈山就站在这艘船的旁边,没有看船,而是看着远处的海面。
王虎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支烟。
“阿才的伤,苏医生说没伤到骨头,就是失血多了点,养几个月就没事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堂口已经把一根金条送到了他家里,他老婆哭得跟泪人一样,跪在地上磕头。”
王虎顿了顿,自己也点上了一根烟,猛吸了一口。
“堂主,兄弟们心里都服你。”
陈山没有接烟,他的目光,终于落回了那艘快艇上。
“服,还不够。”
他的声音很轻。
“这次我们是侥幸。”
“下次呢?”
“下次保密局来的可能不是一艘船,而是两艘,三艘。”
“下次英国人的巡逻艇可能就不会被咸鱼骗过去。”
王虎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知道,陈山说的都是事实。
昨夜的胜利,掺杂了太多的运气。
“那……我们怎么办?”
陈山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快艇冰冷而流畅的船身。
“它很快。”
“但还不够快。”
王虎愣住了,他完全没跟上陈山的思路。
“堂主,这船已经比英国佬的‘海狐狸’快上一大截了。”
陈山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看着王虎。
“我要的不是快一大截。”
“我要的是,让他们连我的船屁股都看不见。”
他的眼神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
“给它后面,再加装四台发动机。”
王虎手里的烟,直接掉进了水里。
“六……六台?”
他的舌头都有些打结。
“堂主,你疯了?这船会散架的!”
“一艘船装六台发动机,那不是船,那是会飞的棺材!”
陈山没有理会他的震惊。
“把所有没用的东西都拆了,只要能跑就行。”
“把船上所有的标志都磨掉,一个字都不留。”
“我要一艘,不存在于任何档案里的船。”
“一艘幽灵船。”
王虎看着陈山,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黑帮堂主说话,而是在听一个疯子描绘他疯狂的梦。
可偏偏,这个疯子脸上的表情,却冷静得可怕。
……
城寨的深处,有一个连很多老街坊都不知道的角落。
这里没有赌场和妓院的喧嚣,只有一股常年不散的机油味,混合着金属切割的刺鼻气味。
一个破败的,用铁皮和油布搭起来的简陋船坞,就藏在这里。
船坞的主人叫阿七。
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油腻,终日沉默寡言的男人。
没人知道他的全名,也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只知道他是整个九龙最好的船机师傅。
只要钱给够,他能让一艘破渔船,跑得比警方的快艇还快。
当陈山带着王虎,将那艘保密局的快艇开到这个破船坞的时候,阿七正光着膀子,用一块油腻的破布擦拭着一个巨大的发动机零件。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陈山。
“不接活。”
他的声音,像生了锈的零件在摩擦。
鬼叔走上前,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在了他面前的工具箱上。
布袋解开。
三根金灿灿的金条,在昏暗的船坞里,散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
阿七擦拭的动作,停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
可他看的不是金条,而是那艘黑色的快艇。
“你想干什么?”
陈山走了过去,蹲下身,与阿七平视。
“我要给它装六台发动机。”
阿七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然后沙哑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破风箱。
“没人能做到。”
“发动机构架撑不住,船体龙骨会断,高速转向的瞬间,整艘船都会被撕成碎片。”
他摇了摇头。
“拿走你的金子,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陈山没有动。
“我不要它转向。”
“我只要它跑直线,用最快的速度,从A点,冲到B点。”
阿七愣住了。
陈山继续说道。
“整个九龙,都说这件事不可能。”
“他们说,只有疯子,才会这么想。”
“他们还说,能做成这件事的,也只有阿七这个疯子。”
阿七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看着陈山,那双总是睡不醒的眼睛里,燃起了一团火。
那不是贪婪的火。
是属于一个顶级工匠的,被挑战后的,骄傲的火。
他站起身,走到快艇边,像抚摸情人一样,抚摸着船身的每一寸。
“船体要全部拆开,用航空铝重新加固。”
“发动机的底座,必须用一整块钢板定制。”
“为了减重,甲板上的所有东西,甚至包括栏杆,都要拆掉。”
他忽然回头,看着陈山。
“开这艘船的人,会死。”
陈山平静地回答。
“死,也得跑。”
阿七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好。”
“金子留下,三天后来取船。”
……
在阿七闭关造船的三天里,陈山也没有闲着。
和义堂的金字招牌,第一次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在城寨的底层社会里亮了出来。
不再是收保护费的恶霸。
而是招工的“大老板”。
鬼叔拿着陈山给的名单,带着大笔的现金,在码头,在鱼市场,在那些最混乱、最贫穷的角落里,招募着一种特殊的人。
“看水族”。
那些在码头扛活的苦力,那些终日在海上漂泊的渔民,甚至那些无所事事,整天蹲在街角看热闹的半大孩子。
他们是这个城市最不起眼的尘埃。
却也是这个城市最灵敏的眼睛和耳朵。
“每天,你们什么都不用干。”
鬼叔对着一群衣衫褴褛的苦力说道。
“就给我盯着水警码头,盯着缉私队的船。”
“他们的船什么时候出港,去了哪个方向,船上有多少人。”
“记下来,告诉我。”
“每天一结,十块钱。”
人群里一阵骚动。
一天十块钱。
什么都不用干,就只是看看。
这对他们这些每天累死累活,还赚不到三五块钱的苦力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鬼叔,这是真的?”
一个胆大的汉子问道。
鬼叔直接将一叠崭新的钞票,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和义堂陈山堂主的话,比港督的印章还管用。”
三天时间。
一张看不见的,由金钱和人脉编织起来的情报网,以九龙城寨为中心,迅速覆盖了维多利亚港所有的关键节点。
……
三天后的深夜。
还是那个破败的船坞。
当陈山和王虎再次站在这里时,他们几乎认不出眼前这艘船了。
它变得更丑,也更狰狞。
船身被涂上了一层哑光的黑色油漆,在月光下不反任何光。
船头变得更尖,甲板上光秃秃的,所有多余的物件都被拆除。
而最夸张的,是它的船尾。
六台狰狞的发动机,像六只黑色的怪兽,紧密地排列在一起,裸露的管线和巨大的螺旋桨,透着一股蛮不讲理的暴力美学。
这已经不是一艘船了。
这是一头钢铁巨兽。
癫狗兴奋地绕着船走了一圈,伸手摸了摸那冰冷的发动机外壳。
“堂主,给它起个名吧。”
陈山看着这艘凝聚了他所有疯狂想法的造物。
“它没有名字。”
“非要叫的话,就叫它‘魔鬼鱼’。”
阿七从船坞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这三天几乎没合眼,整个人瘦了一圈,但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扔给陈山一个本子。
“这是它的极限数据。”
“最高时速,超过六十节。”
“载重,十吨。”
“别在满载的时候高速转弯,不然上帝也救不了你。”
癫狗自告奋勇地跳上了驾驶位。
“我来开!”
魔鬼鱼缓缓地,悄无-声息地滑出了船坞。
在进入开阔海域后,癫狗看着陈山,得到了一个点头的示意。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六个节流阀,一把推到了底!
“轰——!”
仿佛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在瞬间苏醒。
六台发动机同时发出的咆哮,不是轰鸣,而是一声沉闷的爆炸。
整片海面,都仿佛被这股力量狠狠地砸了一下。
船头猛地扬起,几乎与水面垂直。
船上的所有人,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地按在了原地。
眼前的景物,在瞬间变得模糊。
快艇不是在水上行驶。
它是在水面上,疯狂地跳跃,滑行!
船身两侧溅起的,已经不是水花,而是两道像墙壁一样,被硬生生撕开的白色水浪。
海风不再是吹拂。
而是像无数把刀子,狠狠地刮在脸上,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啊——!”
癫狗发出了兴奋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嘶吼。
他感觉自己驾驭的不是一艘船,而是一枚贴着海面飞行的导弹!
太快了!
快到令人恐惧!
王虎死死地抓着船舷,骨节发白,脸色惨白。
他终于明白,阿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在开船。
这是在玩命。
十几分钟后,魔鬼鱼回到了码头。
发动机熄火。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每个人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心脏狂跳的声音。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种极致的速度与暴力所带来的震撼中,久久无法回神。
陈山第一个站直了身体。
他看着远处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火,那片曾经让他感到压抑和无力的钢铁丛林。
现在,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敬畏。
只剩下冰冷的,属于猎食者的光芒。
“通知鬼叔。”
“准备接下一单生意。”(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