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雪峰也不知道贵阳刘老四烧鸡,是刘丰和蔡文琴两人,上贵阳市里来有几次给他捎过去吃过。
四个人把一只大烧鸡吃了个精光,感觉还是挺饱的。
余菊香总觉得这样一顿光是吃鸡,有些奢侈浪费。
“妈,你就别再肉痛这只烧鸡,大哥说他身上有的是钱,这是小意思。”
李雪松撇了撇嘴说道。
他这个年龄段最向往富裕生活,想想他们同学中间的官二代富二代们,那有多炫耀。
“你大哥有钱也不能乱花啊,省下来马上要娶媳妇了。”
余菊香转头对着李雪峰说道:
“哎雪峰,你要是还没有对象,我给你介绍一个,这边几个老乡闺女长得不错,也是大学生…”
“哎哟妈,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大哥人长得高大帅气,又有钱,哪个姑娘不喜欢,大哥,我说得对吗?”
李雪松嚼着鸡骨头,对着李雪峰谄笑、拍马屁。
李雪峰笑眯眯点了点头,没吭气。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余菊香被儿子呛得语塞,转头向李秉承求助,“他爸,你看…”
“雪松,对你妈说话尊重些。”
李秉承敛起脸容,训斥道。
“哦。”
李雪松低下头颅。
在家里,他只害怕父亲。
母亲没文化,教育没有章法,指东划西随心所欲。
李雪峰想到这里,准备插嘴说上几句,只听得楼下有人大叫,“菊香,余菊香…”
“哎…”
余菊香扑到阳台只看了一眼,回身忙不迭摘下腰间围巾,急匆匆开门下楼去了。
“爹,阿姨干嘛去,这都年三十了啊?”
李雪峰诧异,问父亲。
“估计是有人喊她去建筑处招待所,领提成吧。”
李秉承吸了口烟,淡然道。
“提成?她…什么提成?”
李雪峰听了一团雾水,“阿姨连工作都没有,哪来的提成?”
“火车站附近有许多旅馆、招待所,相互竞争在出站口抢客源,你阿姨属于建筑处招待所的引客员。”
“她引来的住宿人员,顾客消费就有提成,每月结一次帐,哎,挺不容易的。”
李秉承摇头叹道。
“哼,拉拉扯扯,丢人现眼。”
旁边的李雪松不满地哼了一句。
“你…想讨打不是?”
李秉承怒目,站起来扬起了右手。
李雪松见状,吓得逃到过道上。
“好了爹爹,雪松也是无心说了一句,大年三十就别生气了,有话慢慢说。”
李雪峰连忙拦下。
火车站拉客住宿这种事,他碰到几次。
他从上海、合肥在贵阳火车站出站,便有几个涂脂抹粉的少妇,故作姿态上前询问是否住宿。
介绍住宿条件,天花乱坠说得一大通,还暗示有什么特殊服务。
这种拉客女大都年轻、有点姿色的少妇,有骚姿弄媚的勾引手段,才拉得到客源。
余菊香属于正派女人,姿色一般,还是个三十九岁的中年妇女。
她拉来的客人,大都是老实巴交的人。
这些人在招待所住低档房间,也不会消费,那她的提成肯定少。
“这个爹,阿姨去做这个的确不合适,难怪雪松有意见,挣不到几个钱不说,还被隔壁邻居瞧不起。”
李雪峰发表自己意见。
“我发过脾气不准她去,可她就是不听偏要去,你让我怎么办?”
李秉承怒色上脸,嗓门高了几分贝。
“我妈说家里穷,我外婆在四川老家又生病卧床,听说花了不少钱,我舅舅写信来向她要钱。”
李雪松说道:
“我妈跟舅舅舅妈他们关系一向不好,让我二姨把外婆接到家里,我妈才肯寄钱。”
哦,是这么一回事。
李雪峰觉得应该为家里做点事,以减轻父亲的压力,让他一个老知识分子,活得有些尊严。
这时候,余菊香回家来了,神色有些不太对劲。
进门之后一言不发,径直回主卧随手把门关上。
三个人都是一个怔愣。
李雪峰朝小弟呶了呶嘴,李雪松便起身推门进入主卧。
五六分钟之后,他出来悄悄说,是招待所少发了她的提成,说她拉来的人干巴巴挣不到钱。
余菊香认为是招待所主任欺负人,吵了几句,回家来有点难过,在主卧室里掉眼泪。
“雪松,一会你进去劝劝你妈,就说年三十不能哭的,我和爸出去散个步。”
李雪峰想了想吩咐小弟,回头对一脸沮丧的父亲说道:
“爸,我们出去散个步吧,顺便带我参观一下飞机坝周围环境。”
李秉承起身,一声不吭往门外走去。
到了外面,他的心情似乎要平静许多,领着李雪峰去参观了建筑处在飞机坝招待所,第一施工队,以及位于两公里之外的设计科。
一路上,他兴致勃勃介绍了设计科里的人员配置。
“科里搞建筑结构设计的结构工程师比较多,上海同济大学占多数,还有长沙铁道学院。”
“搞水和电的工程师特缺,目前电气设计就我一个,给排水方面有两个长沙铁道学院毕业没几年的大学生。”
“但这两人比较稚嫩,高层或地质复杂工程设计,他们拿不下来,总工让我顶上去。”
“科里没给你点奖金?”李雪峰问。
李秉承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不过科长说了,翻过年我们挂牌建筑设计事务所,也许可以。”
“有了对外设计资质,我们可以承接地方建筑设计业务,那个时候可以有奖金。”
说到后面,他眼睛放亮了一点,似乎非常憧憬。
李雪峰闻见忍不住心酸、泪目。
父亲是中国第一批学电气自动化的大学本科生,当年专业课本全部为德文,用德语上课。
却因为出身资本家、右派分子,一直受到打击,成为运动中批斗的典型代表。
李雪峰没见过父亲批斗被打的情景,可能是母亲故意不让他看见。
六九年他六岁,在一个路口碰见父亲和几个‘牛鬼蛇神’,推着载满蜂窝煤的工地翻斗车,在两位武装民兵押解下,从他面前走过。
他当时懵了,哭着问母亲:爹爹是不是犯了罪?
母亲没有回答,只有泪水。
这一幕给李雪峰落下深刻烙印,直到这几年,国家有正面公开讲话,他才慢慢了解。
李秉承学非所用,五十二岁才从工地抽上来搞设计,还是小型建筑工程的民用电气类。
完全是大材小用。
真正让李秉承风光无限、扬眉吐气,却是在他退休五年之后。
许多大型输变电站工程,地铁高铁等单位慕名而来,高薪请他去当顾问。
2010年,他七十五岁胃癌晚期,仍然有人把图纸送到他的病床上,请他审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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