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半块银元,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罗尘的掌心。金属特有带着一丝血腥气的沉甸感,透过粗糙的布套,灼烧着他的皮肤,沿着手臂的筋络,一路烧进他枯竭的心脏深处。那断口处不自然的暗沉光泽,如同凝固的毒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
高大黑影在递出银元后,如同完成了某种冰冷的仪式,再未发出任何声响。他裹在漆黑斗篷里的庞大身躯缓缓转向堂屋中央那口散发着浓烈阴寒死气的漆黑棺木。那只包裹着黑布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没有触碰棺木,只是隔空对着棺盖上方那片凝重的黑暗,极其缓慢如同描摹某种无形符咒般,虚虚地画了一个圈。
动作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仿佛空气都被那只手强行压缩、凝固。
做完这一切,黑影不再停留。他迈开那沉重粘滞的步伐,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无声无息地穿过垮塌的门洞,消失在院外浓得化不开的雨夜深处。只留下那口通体漆黑、布满诡异暗红符文的棺木,如同从地狱深处搬来的墓碑,沉沉地压在堂屋冰冷的泥地上,散发着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威压。
罗尘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封冻住。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寒意刺骨。掌心里那半块银元,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仿佛在吸吮着他掌心那点微薄的热气。
蜀地七星岗李宅十日夜行千里
那沙哑冰冷的字句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在他脑子里穿刺!千里!十天!平均一天一百里!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寻常赶尸人,一夜能走几十里山路已是极限!还要避开生人、雷雨、煞地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更何况他罗尘算哪门子赶尸人?连炼皮境都只勉强摸到门槛!拖着一条半废的腿!怀里只有一本邪书和一枚锈死的哑铃!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他淹没。他甚至想立刻将这半块邪异的银元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但那冰冷的金属触感,那沉甸甸的分量却像生了根一样,死死黏在他的掌心!
半块银元!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点燃的、带着剧毒磷火的鬼灯,猛地在他脑海里炸开!光芒刺眼,带着致命的诱惑!
它能换来多少粮食?能让他在这乱世里苟延残喘多久?能让他暂时摆脱朱富贵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死亡威胁?甚至能让他买到一点真正能画符的朱砂?!
求生的本能如同疯狂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濒临崩溃的意志!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那冰冷的银元边缘!断口处锋利的锯齿刺痛了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真实感!
“操!”一声压抑到扭曲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罗尘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口散发着致命威胁的黑棺!他拖着那条沉重如灌铅的左腿,几乎是扑到了墙角那堆散发着霉味的破烂杂物旁!
翻找!不顾一切地翻找!破布!烂绳!朽木!
终于!在一个积满灰尘、几乎散架的破藤箱最底层,他摸到了一小卷用油纸包裹得极其严实的东西!
手指颤抖着,近乎粗暴地撕开那层早已发脆的油纸!一股浓烈混杂着硫磺、硝石和某种陈年药草防腐气息的刺鼻气味猛地冲了出来!
里面是几根焦黑干枯、如同被雷劈过的树枝!还有一小块灰扑扑、布满蜂窝状孔洞、散发着浓烈硫磺味的石头!以及几张边缘泛黄、质地粗糙、用劣质朱砂勾勒着扭曲符文的符纸!
罗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饿狼看到了腐肉!这是爷爷罗瘸子留下的最后一点“存货”!是画符用的“火硝引子”和“硫磺石”!虽然品质低劣,但至少能用来点燃引魂灯!能用来画符!
他立刻扑向那卷冰冷沉重的《辰州秘箓》!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控制地翻动着冰冷坚韧的皮页!目光如同饿狼般在那些扭曲盘结的鬼画符间疯狂搜寻!
急行!急行秘法!在哪里?!一定在!
汗水混着雨水和泥污,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皮卷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斑点。他的呼吸粗重急促,每一次翻页都带着心脏狂跳的轰鸣!
找到了!
在讲述各种诡异站姿图谱与引煞方法之后,几张用明显更粗糙、更厚实的兽皮缝制的页面上,勾勒着几幅极其扭曲、透着非人气息的步法图谱!图谱旁边,用一种近乎疯狂深褐色如同干涸血迹的笔触,书写着几个狰狞大字:“尸行千里·缩地煞步”!
下面一行蝇头小字注解,字迹狂乱扭曲,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引地煞阴气入足厥阴经,踏罡步斗,缩地成寸……一步十丈……夜行千里……”
一步十丈!夜行千里!
罗尘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有救了!有救了!
然而,狂喜仅仅持续了一瞬!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注解最后那几行更加细小、几乎被虫蛀痕迹淹没、却透着浓重血腥气的警告文字上:
此法凶险!非炼骨铜尸之躯不可轻用!
煞气侵脉,蚀骨焚心,稍有不慎,百骸僵裂,魂飞魄散!”
慎之!慎之!
炼骨铜尸百骸僵裂魂飞魄散!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铁锤,狠狠砸在罗尘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瞬间将其砸得火星四溅!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那条被煞气强行淬炼过、此刻却沉重僵硬如同石柱的左腿!炼皮境都未稳固!炼骨境?那根本是遥不可及的传说!强行施展这缩地煞步!那和自焚有什么区别?!
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他!巨大的落差带来的痛苦几乎让他窒息!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瞪向堂屋中央那口散发着浓烈阴寒死气的漆黑棺木!那口棺木如同一个巨大冰冷的嘲讽!那半块银元如同烧红的铁链,死死锁住了他的咽喉!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罗尘喉咙里硬生生挤出!他猛地将手中那卷冰冷的皮卷狠狠摔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啪”响!
“操!操!操!”他像疯了一样,用那只攥着半块银元的手,狠狠捶打着冰冷坚硬的黑棺棺壁!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堂屋里回荡!指骨传来钻心的剧痛!但他浑然不觉!
接?还是不接?
做?还是不做?
这半块银元,是生的希望!也是通往地狱的直通车票!
那“缩地煞步”,是唯一的生路!也是粉身碎骨的绝命悬崖!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磨盘,一点点碾碎着他残存的理智。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他精神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
两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如同指节敲击朽木的沉闷声响再次从那口散发着浓烈阴寒死气的漆黑棺木内部毫无征兆地传了出来!
声音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有力!
仿佛棺木里那沉睡的存在正在苏醒!
罗尘的干呕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瞪向那口黑棺!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骤然收缩至针尖!
冷汗瞬间浸透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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