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机第一天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
夏听听凌晨五点就到了明代片场,刚推开铁门,就看见老槐树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枝桠伸展着,像水墨画里晕开的墨痕。张姐正指挥着阿Ken调试灯光,暖色光束穿过雾气,在地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光斑,倒比平时多了几分古意。
“娜姐,这雾怕是到中午都散不了。”张姐裹紧了外套,“原定拍谢玄练兵的外景,现在连十米外的旗幡都看不清,要不改拍内景?”
夏听听没说话,走到老槐树下仰头看。雾气在树影间流动,昨天找到刻字的地方,树皮上竟凝着一层薄薄的霜,“别拍谢安”四个字像是被冻住了,边缘泛着白。她突然想起陆明远在《谢安传》里写的批注:“东山多雾,谢安常于雾中观棋,说雾能遮眼,却遮不住心。”
“不改。”她转身走向道具堆,“阿Ken,把追光打在槐树上,让光穿过枝叶,在地上投树影。沈砚,你就在树影里练剑,我要的就是这种‘雾中练兵’的模糊感。”
沈砚抱着木剑走到雾里,白色的练功服渐渐被湿气浸得发暗。他按照夏听听的要求,在树影间辗转腾挪,木剑划破雾气的声音格外清晰。夏听听站在监视器后,看着屏幕里那个清瘦的身影——沈砚的剑招并不标准,甚至带着点生涩,可每当他转身时,侧脸的线条在雾气里若隐若现,竟和沈曼青照片里的轮廓重合在了一起。
“停!”夏听听突然喊停,“沈砚,你刚才转身时,左手是不是多握了一下剑柄?”
男生愣了愣,低头看自己的手:“我不知道……就是觉得该那样。”
张姐突然“哎呀”一声,从包里翻出个旧相册:“你看这张!”照片里,沈曼青穿着谢安夫人的戏服,站在同样的老槐树下,转身时右手正做着和沈砚一模一样的动作——食指在袖口下轻轻点了三下。
“这是我们家的小习惯。”沈砚的声音有些发颤,“姑姑说,这是‘记心’的动作,怕忘了重要的事。”
雾气渐渐淡了些,阿Ken突然指着摄像机屏幕:“娜姐,您看树影里是不是有个人?”屏幕上,沈砚的影子旁边,还叠着个模糊的黑影,比他高些,动作却如出一辙,像是在跟着他练剑。
夏听听的心猛地一跳,让阿Ken回放慢镜头——黑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穿着灰布衫,左手背在身后,手里似乎握着什么长条状的东西。
“是他!”张姐突然站起来,“昨天在山脚下看沈砚练戏的那个灰衫人!”
夏听听没让停机,只是对着对讲机说:“沈砚,往槐树左边挪三步。”屏幕里,沈砚的身影移动了,那个灰衫人的影子却没动,依旧停在原地,像是钉在了树影里。
“阿Ken,镜头推近,拍树影的特写。”她盯着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当镜头拉近时,灰衫人的影子突然消失了,只有沈砚的影子在地上晃动,像水面的涟漪。
中场休息时,沈砚蹲在槐树下喝水,突然指着树根处:“娜姐,这里有支钢笔。”那是支黑色的老式钢笔,笔帽上刻着朵兰花,和沈曼青照片里别在胸前的那支一模一样。
夏听听捡起钢笔,笔身冰凉,拧开笔帽,里面没有墨水,却掉出张卷成细条的纸。展开一看,是陆明远的字迹:“谢安书案第三格,有曼青的批注。”
“书案?”张姐皱眉,“咱们的道具书案是上周从旧货市场淘的,难不成……”
夏听听突然想起储藏室暗格里那件戏服,领口的兰花绣得格外精致。她转身往道具间跑,张姐和沈砚紧随其后。道具书案就摆在角落,是个掉漆的红木桌,夏听听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堆着些揉皱的宣纸。她伸手往里摸,指尖突然触到个硬物——是本线装的《孙子兵法》,翻开一看,里面夹着几张沈曼青的批注:
“谢安在书房藏了幅东山画,画背面写着‘归乡’二字。”
“他每次紧张时,都会用手指敲书案的第三格,节奏是‘三短两长’。”
“明远说,这是谢安的‘密码’,只有他懂。”
夏听听的目光落在“三短两长”上,突然想起刚才沈砚转身时,手指在剑柄上敲的正是这个节奏。她走到书案前,用手指轻轻敲击第三格,发出“笃笃笃、笃笃”的轻响。
“咔哒”一声轻响,书案侧面竟弹出个暗格,里面放着个小小的青铜镜,镜面已经氧化发黑。
“这是……”沈砚的声音有些发抖。夏听听拿起铜镜,对着光擦了擦,镜面渐渐清晰,映出三个人的影子——她自己,张姐,沈砚。可当她把镜子转向老槐树的方向时,镜中突然多了个影子,穿着灰布衫,正站在树影里,手里举着支摄像机。
“他在拍我们。”夏听听的心跳得飞快,“陆明远说过,真正的导演,永远在镜头后面。”
这时,阿Ken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娜姐!雾散了!而且……外面来了个老先生,说认识您,还带了箱胶片。”
众人跑到片场门口,只见雾已经散得干干净净,阳光洒在老槐树上,投下清晰的影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正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个纸箱,看见夏听听,突然笑了:“小林导演,我是老李,市立摄影馆的。昨天你张姐送胶卷来冲洗,我在暗房发现了这个,是陆明远五年前存在我这儿的,说等拍《草木兵》的人再来,就交给她。”
纸箱里装着十卷未拆封的胶片,还有张字条:“曼青说,历史是面镜子,照得出过去,也照得出将来。初七的雾,是最好的滤镜。”
夏听听拿起一卷胶片,对着阳光看,里面的影像隐约可见——正是五年前沈曼青在老槐树下拍戏的样子,她转身时,手指在袖口下点了三下,和今天的沈砚一模一样。
“老先生,送胶卷来的是不是还有个人?”夏听听突然问。老李愣了愣:“是有个穿灰布衫的男人,说认识你,把箱子放这儿就走了,还说……让你好好拍谢安的眼泪。”
夏听听回头看向老槐树,树影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像有人在低声说“开机顺利”。
沈砚突然走到她身边,手里捏着那支兰花钢笔:“娜姐,我好像知道姑姑在哪儿了。”他指着钢笔帽内侧,那里刻着个极小的“峰”字,“青峰山,她一定在那儿等我们。”
夕阳西下时,第一天的拍摄终于结束。夏听听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沈砚在雾中练剑的身影,树影里重叠的轮廓,还有那面映出神秘人的铜镜,突然觉得这场戏早已不只是为了比赛。
她要拍的,或许是两个时空的对话——陆明远和沈曼青的未完成,她和沈砚的续写,还有千年前谢安藏在从容背后的眼泪。
而那棵老槐树,就像个沉默的放映机,正把所有的故事,一点点投映在时光里。(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