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高育良、何黎明三人,如同三尊雕像,伫立在住院部大楼外的一片空地上。
他们被告知在这里等待,却没有被告知要等多久。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嘲笑他们的狼狈。
不远处,巡逻的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皮靴敲击水泥地的声音,清脆、规律,每一声都砸在何黎明的心坎上。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也随着那节奏,一阵阵地抽紧。
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衬衫后背,冰冷的风一吹,让他冷得发颤。
他忍不住瞥向高育良,希望从这位老领导脸上找到线索,哪怕是一毫的镇定也好。
可高育良的脸,一张戴了多年的面具,除了儒雅,看不出任何别的情绪。
只有那偶尔在镜片后闪过的锐光,才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沙瑞金背着手,仰头看着住院部大楼漆黑的窗户,沉默如山。
他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他的这份冷静,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高育良和何黎明感到窒息。
终于,一名站岗的士兵从大楼里快步走出,径直穿过他们身边,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士兵在不远处一间亮着灯的警卫室门口停下,低声汇报着什么。
这微小的动静,却像一块巨石投进了死水里,让高育良和何黎明的心都悬了起来。
就在几分钟前,一名上尉军官,就是拦下他们车的那位,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通知他们:“首长正在处理紧急军务,请三位领导在此等候。”
军务?
在医院里处理军务?
高育良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他瞬间明白了,这栋住院部大楼,此刻恐怕已经不是医院,而是20军在汉东的前线指挥部。
赵援朝根本不是什么受了惊吓、需要休养的受害者,他是一头闯进汉东地界的猛虎,正在病房里磨砺他的爪牙。
而他们三个,汉东省的省委书记、政法委书记、组织部长,就三只被圈起来的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等着。
何黎明终于受不了这种煎熬,他凑近高育良,用气声说道:“育良书记……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几近崩溃。
高育良没有看他,目光依然锁定着那栋大楼,声音压得极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站好,别说话。想想你自己的身份。”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何黎明身上。
他猛地一哆嗦,是啊,他是省委常委,组织部长。
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得站直了,不能像个市井小民一样慌乱失措。
可这道理他懂,身体却不听使唤。
他的双腿,已经开始发软。
与此同时,住院部顶楼,那间被改造成临时指挥中心的特护病房里,气氛凝重如铁。
赵援朝身上只穿了一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领口敞开着,显得有些随意。
但他坐在屏幕前的姿态,却如同一尊即将出鞘的利剑,散发着迫人的锋芒。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巨大的液晶屏幕。
屏幕上,是京海市郊一座砂场的实时卫星监控画面。
高分辨率的图像,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砂场里每一个移动的人影。
在热成像模式下,几十个红色的光点聚集在一排简陋的工棚里,另外有几个光点,则在砂场外围的几个关键位置潜伏着,一动不动,如同蛰伏的毒蛇。
“报告军长,”
20军参谋长周守京指着屏幕上的一个角落,沉声说道,“高城的位置已经确认。根据他最后发出的加密信号。失联了整整十四天,要不是今天凌晨信号突然恢复了一瞬,咱们……咱们军区的烈士名单上,就要多六个名字了。”
周守京的声音里透着后怕和压抑不住的愤怒。
十四天,对于一支深入敌后的特种小队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一清二楚。
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面临死亡。
赵援朝的嘴唇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
高城,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是他最看好的年轻军官之一。
他派高城小队来汉东,表面上的任务,是配合地方,调查几家雇佣黑工的黑砂场。
这只是一个幌子。
真正的任务,是追查一条隐藏极深的器官走私链,以及流入境内的新型特殊药品。
根据情报显示,这两起大案,背后极有可能是同一个犯罪团伙所为。
这个团伙心狠手辣,组织严密,甚至有境外势力的背景。
赵援朝拿起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的照片,黄翠翠,双肾,心脏,眼角膜被摘除……
高城他们,就是为了咬住这条毒蛇,才冒险潜入了京海。
“京海建工集团……”
赵援朝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砂场归属信息,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不带温度,“好一个京海建工,好一个黑砂场。在自己的地盘上,建一个法外之地,养一群亡命之徒,干着断子绝孙的买卖。汉东这片天,真是黑透了。”
周守京接话道:“军长,我们已经查清了,这家砂场没有任何合法手续,完全是京海建工集团的私人武装基地。里面的工人,大部分都是被拐骗、胁迫来的黑工,实际上就是人质。高城他们,很可能是在调查过程中暴露了身份。”
“暴露?”
赵援朝冷笑一声,“我的人,没那么容易暴露。是有人在给他们通风报信,是有人在背后给他们撑腰!”
他的目光如刀,能穿透屏幕,看到砂场背后那张巨大的、盘根错节的保护网。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一名年轻的警卫员推门而入,立正敬礼:“报告首长!汉东省委书记沙瑞金,以及高育良、何黎明,正在楼下等候。是不是……让他们上来?”
警卫员的语气有些迟疑。
在他看来,军长正在指挥作战,这些地方官,哪有资格在这种时候打扰。
病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周守京看向赵援朝,等待着他的命令。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对汉东官场的战争,就要正式打响了。
赵援朝的视线依然没有离开屏幕,他完全没有听到警卫员的汇报。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就在警卫员额头开始冒汗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周守京。”
“到!”
周守京身体一挺。
“你去接待一下。”
赵援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告诉沙瑞金,我刚做完检查,身体不便,需要换身衣服。让他和高书记、何部长,先到会客室稍等片刻。”
“是!”
病房里,只剩下赵援朝和那名年轻的警卫员。
赵援朝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病号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却丝毫掩盖不住他那股军人特有的挺拔和煞气。
他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挂着一套崭新的将官常服,肩章上的金色松枝和两颗将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解着病号服的扣子,一边对那名依然紧张地站着的警卫员说:“小李,怕了?”
“报告首长!不怕!”
警卫员大声回答,脸涨得通红。
赵援朝笑了笑,那笑容却让警卫员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
“不用怕。今天晚上,你就站在这里,好好看,好好学。”
赵援朝脱下病号服,露出古铜色的、布满伤疤的上身,“看看我是怎么……给汉东省的这些父母官,上一堂课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